[东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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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柳林镇通往老爷岭,本来是一片荒野,如今却铺上了一条足可容得四辆马车并行的平整黄土大道。在这条大道两旁,搭起了节比相连,好像摊位一排一排的布棚,连绵十数里,每一座布棚里,都摆起几张方桌长凳。好像是盛大的庙会,也好像是办喜庆宴会,但又都有些不像。
这是只有凤翔才有的一年一度的品酒大会。凤翔的「西凤酒」名闻天下,虽是高梁,饮来却香醉甜美,没有一点呛喉辣味。西凤酒何以会有如此甜美呢?除了高梁品质极佳外,酿酒的水质也大有关系,柳林镇水质清冽,酿出来的酒是凤翔最好的酒。
品酒会当初原是地方人士利用新春农闲时间,邀集一些懂得酿酒方法的人,讨论和品尝的酒会。凡是酿酒人家,在这一天里,把自酿的美酒带到会场,各自互相品尝,藉以交换制造经验。就这样相沿成习,成为凤翔特有的风俗了。
品酒会年年都有,但今年特别盛大举行,光是参加的村庄,就有八十多个,每个村为一组。每一组之中,又有十几二十家人家,每一个布棚为一家。今年,不但品酒,据说还有选美,先由各个村子挑选一位美女参加,当日再由大会评定,选出一人,名为「西凤状元」。因此,在附近八十多个村子里,大家既忙着过年,又忙着选美,忙得好不热闹。
消息传开之后,百里方圆,莫不轰动,尤其家里有年轻小伙子的,谁不想去瞧瞧选美大会?每年的品酒会,本来没有值东的,但今年因为有选美大会,才由几位乡绅出面,每个村子推派一人为评审委员,公推老爷岭许家堡许老爷子为首席。
许老爷子名铁棠,有个外号叫许铁面,他是终南派掌门人平半山平道长的二师弟,为人方正,一向乐善好施,博得乡里的推崇。许铁棠今年五十有八,生得紫脸长髯,腰干笔直,甚是健朗,可惜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女儿,叫做兰芬,年方十七,自小就是美人胚子,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像花朵一样。
这次选美,获得许老爷子的赞同,多半也想让自己女儿露露脸。男孩子嘛,可以由考试进取功名,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知,女孩子呢?整天关在家里,有谁知道?如果选上西凤女状元,百里方圆就无人不知,自然会有很多世家子弟前来提亲了。
品酒会一向是正月初五举行,一天就结束,今年因为有选美的关系,所以就延长为三天,这是比一般庙会还要热闹的集会。到了正月初四,各式各样的摊贩,和三教九流,都赶着在这一大片空畈上,各自陈列起摊位,吃喝玩乐,几乎应有尽有。
初五,是财神日,也是所有人们心目中的好日子,品酒大会从上午辰时就开始了。每一组的布棚前面同时燃放起一串长长的「带子入朝」鞭炮,刹那之间这条足有十四五里长的山街上,登时陷入一片爆竹声中,烟硝弥漫,也洋溢一片升平的喜庆。人潮就从柳林镇蜿蜒向北,进入新铺设的黄泥大道。
每一个布棚里面,都已经堆放了四五个装酒的篓子,门口也站着一、两个人在招呼客人。这条黄泥大路,从柳林镇一直通到老爷岭,全长足有十四五里。涌进来的人潮,在最前面,还有些拥挤,但越到里面,就显得稀稀落落了。
这是午牌时光,一个身穿蓝布棉袍,头戴毡帽的年轻人信步经过一家布棚前面,耳中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少女声音招呼道:“客官,请里面坐。”这声音好甜、好美。
蓝袍少年不由一怔,目光抬处,正好和一双笑盈盈的灵活大眼睛相对,这一刹那,他只觉眼睛一亮,好像铁器碰上磁石,被吸引住了。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一身青紫衣裙,生得眉如新月,眼若秋水,一张吹弹得破的匀红小圆脸,一张薄薄的红菱般小嘴,含着浅浅笑意。两条乌黑的发辫,从双肩垂到鼓腾腾的胸前,左胸别一朵大红缎花,下面缀一条浅红的绸签,写着第十五号四个黑字。
紫衣姑娘也看清了人家不过二十来岁,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剑眉星目。
人品如玉,风度翩翩,好一个俊美的少年郎。这一四目相投,姑娘家被他瞧得粉脸一红,腼腆的道:“请喝一碗再走嘛。”
蓝袍少年情不自禁的走了进去,所有的布棚里面,都是一个式样,上首堆放的是酒篓子,两边各放两张板桌,围以板凳。紫衣少女引着蓝袍少年在一张板桌旁坐下,然后从上首一个打酒的汉子手中接过一碗酒,端到蓝袍少年面前,放到桌上,娇声道:“客官请用酒。”
蓝袍少年抬头道:“谢谢,不知姑娘尊姓?是那一个村子里的人?”
紫衣少女望着他,嫣然一笑道:“客官不是凤翔人吧?”
蓝袍少年奇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紫衣少女抿抿嘴,笑道:“刚才你问的话,就可证明你不是本地人了。”
蓝袍少年歉然道:“在下问的话,莫非有什么不妥吗?”
紫衣少女微微摇着头道:“没有什么不妥,因为你问的话,是不了解品酒大会的规矩……”她不待蓝袍少年开口,接着道:“这里每一个摊位,代表某一个村的一户人家,但我并不是这个村里的人。”
蓝袍少年捧起酒碗,喝了一口,说道:“在下听不懂。”
紫衣少女轻笑道:“因为这次品酒大会要选西凤女状元,每个村子都要推举一位姑娘出来竞选,为了怕有人情包围,我们八十一个人,除了各有一个号码,不准说出姓名和是那一个村子的人,就连站在摊位门口招呼客人,也是抽签决定的,并不是这个村子的人,现在你懂了吧?”
蓝袍少年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姑娘给我解说。”
紫衣少女道:“不用谢。”她话声一落,就翩然往外迎去。
她这一走,蓝袍少年就像失落了什么似的,一口就把一碗酒喝干,站起身往外就走。走到紫衣少女身边,含笑道:“谢谢姑娘,希望能再见到你。”
紫衣少女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点头道:“再见。”
蓝袍少年跨出布棚,缓步朝北行去。他经过一组又一组的摊位,每一组前面,都有一位胸别红花的姑娘在招呼。但在蓝袍少年的心目中,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紫衣少女的,因此心中就愈觉得忽然若有所失。他一面也暗自觉得好笑,自己怎么会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如此想着她?
蓦地有人在自己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同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嗨」了一声道:“小伙子,你也来了?”蓝袍少年猛吃一惊,忙转身过去。
只见拍自己肩膀的是一个一头白发,白眉下垂,白髯飘胸,脸色红润的黄衣老人,手里拄一支乌木杖,看上去少说也有八十多了。他眯着双眼,朝自己蔼然微笑,但这一对面,黄衣老人脸上就笑得有些尴尬,敢情他是认错了人。
蓝袍少年朝他拱拱手道:“老人家请了。”
黄衣老人讪讪的道:“哈,小哥,真对不住,老朽认错人了,但不要紧,咱们也许有缘,进去喝一碗,你的意思如何?”
蓝袍少年含笑道:“老人家有兴趣,小可奉陪就是。”
黄衣老人高兴的笑了,说道:“老朽从柳林镇一路喝过来,就因为只有一个人,闷得发慌,方才看到小哥后形,很像老朽故人的徒弟,心里一高兴,认为有了伴儿,才出声招呼你的,其实人生何处不相逢,现在咱们不是一样成了朋友?”
蓝袍少年听得暗暗好笑,这位老人家倒真有些老天真,一面只好唯唯应是。
这一路上,布棚连接布棚,都是品酒的摊位,两人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一个娇柔声音叫道:“欢迎二位光临,请里面坐。”两人相偕走入,在一张板桌旁坐下。
立时有一名身穿枣红棉袄绣花裙的姑娘捧着一个茶盘,端上两碗酒来,一面说道:“老人家二位,请多多品尝。”这姑娘胸前也别着一朵大红缎花,下面写首「第五十二号」,生得柳眉凤目,娇柔多姿,婀娜动人。
“谢了,小姑娘。”黄衣老人端起酒碗,咕咕两口,就把一碗酒喝了,咂咂嘴道:“好得很。”他回头看了蓝袍少年一眼,催道:“小哥,快喝,人家小姑娘还等着给咱们添第二碗呢。”
红衣姑娘道:“不要紧,这位公子不妨慢慢的喝,我再给二位端两碗来好了。”
说完,转身又去端两碗酒来。
黄衣老人说了声:“多谢。”端起酒碗,又咕咕的喝了下去,一面朝蓝袍少年笑道:“老朽一年只有这么一次,喝得最过瘾,所以不论有多远,老朽一定都会赶来……咦,你还没喝完?怎不快喝?”
蓝袍少年听得心中一动,暗自忖道:“师父要自己来找的醉道人,莫非就是这位老人家?但又不像,这位老人家并不是道人装束,年纪也没这般老。”他听黄衣老人又催自己喝酒,只得把一碗喝干。
黄衣老人把第二碗酒推了过来,又道:“这碗是你的,看,小姑娘又给咱们添酒来了。”
红衣姑娘果然托着木盘,又送来两碗酒,娇声道:“二位酒量很好啊。”
黄衣老人掀髯笑道:“老朽从柳林镇起,每一家都要喝上三碗,一年才一次,老远赶来,不喝个够怎么成?”
蓝袍少年听得吃了一惊,暗想:“从柳林镇到这里,差不多已经走过十来个村子,一个村子少说也有十来家,每家喝上三碗,他岂不是已经喝了三百碗了?”
红衣姑娘也听得一怔,问道:“老人家,你是从哪里来的?”
“呵呵,那可远着呢。”黄衣老人看着她,问道:“小姑娘听说过黄山吗?
老朽是从黄山赶来的。”
红衣姑娘吃惊的道:“安徽黄山?”
“黄山当然是在安徽。”黄衣老人端起酒碗,这回只喝了半碗,就放下酒碗,笑道:“这还不算远,有一年……大概是四年前吧,老朽特地从长白山赶来,那才远呢。”
红衣姑娘咭的笑道:“你老人家真是雅兴不浅,我再给你老去添酒来。”
黄衣老人连忙摇手道:“小姑娘不用了,老朽一家只喝三碗,谢谢你,够了。”
接着回过头来,朝蓝袍少年道:“小哥,你第二碗还没喝完,快些喝吧。咱们今天傍晚,可以喝到老爷岭,右首这一排就喝完了,明天一早,再从老爷岭回来,就可以喝左边这一排了。”
蓝袍少年道:“老人家,小可怎么能和你老比?再喝上两家,就会醉倒了。”
黄衣老人道:“醉不了的,小哥年纪轻轻,体壮力强,怕什么?老朽像你这点年纪,从没把醉字放在心上,来,快喝完了,咱们到隔壁一家去。”
蓝袍少年陪着黄衣老人喝酒,但只走了三家,就醉倒了,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风吹到身上,觉得有点发冷,急忙睁开眼来,发现天色已经黑了,自己和衣躺在一张木床上。急忙翻身坐起,才看到一灯如豆,对面木床上坐着一个白发、白眉、白髯的老人家,正在低头剥花生吃,边上还放了一个二十斤装的酒篓,边吃边喝。
当他看到蓝袍少年坐了起来,口里就「嗨」了一声,埋怨道:“小哥真没用,只喝了三家,就醉倒了,这下你知道害得我多惨?今天一年一度喝酒的好机会,但老朽又不能放下你不管,只好先把你暂时寄放在那家布棚里,托那小姑娘照顾。
等老朽喝完右首布棚,回头再把你连拖带抱,好不容易才弄到镇上来,你却一直睡到这时候才醒来。”
蓝袍少年道:“真不好意思,把你老累坏了。”
“累倒还好。”黄衣老人倒了一碗酒,又道:“小哥,来,快点喝下去。”
蓝袍少年暗暗自认倒霉,碰上这么一个老酒鬼,自己刚刚醒来,他又要自己喝了,一面忙道:“老人家,小可宿酒还没十分清醒,又要喝了?”
黄衣老人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喝醉了刚醒过来,再喝一碗,叫做还魂酒,保证你酒量会比从前大得多,不信,你喝了就知道了。”说着,把一碗酒朝蓝袍少年递了过来。
蓝袍少年心想:“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哪有这样强迫人家喝酒的?”
但想归想,又不好意思拒绝不喝,只得接过酒碗,咕咕的一口气喝了下去。
黄衣老人看着他,笑道:“孺子可教,你比当年我那徒儿还勇敢得多了,当年,小徒喝醉了就不敢再喝,老朽差点把他逐出门墙,一个人所谓三岁至八十,从三岁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八十岁。小徒小时候一喝就醉,到老还是不成材,依然说醉就醉,有人说他也算是个成名人物,但老朽眼里,小徒实在差劲得很,不然,怎么会叫什么醉道人?他应该叫不醉道人才行。”
蓝袍少年惊讶的道:“醉道长是你老人家的徒弟?”
黄衣老人瞪着眼道:“这还有假?师父是喝不醉的酒仙,徒弟却叫醉道人,已经差劲透了。”接着朝蓝袍少年问道:“你认识我那不成材的徒弟?”
蓝袍少年道:“小可是奉家师之命来找醉道长的。”
“找他?”黄衣老人忽然笑道:“你本来要找的只是徒弟,如今遇上了徒弟的师父,岂不更好?”
蓝袍少年道:“那不一样。”
“怎么会呢?”黄衣老人偏着头问道:“小哥找他究竟有什么事?”
蓝袍少年道:“家师交代小可,只要找到醉道长,小可不用说,他自然知道。”
黄衣老人搔搔头皮,说道:“这么说,徒弟的师父当真不知道的了,唔,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蓝袍少年道:“小可谷飞云。”
黄衣老人好像从他说的名字里想不出什么来,继续问道:“你师父呢?叫什么名字?”
谷飞云道:“家师道号孤峰上人。”
“没听说过。”黄衣老人又道:“是和尚?”谷飞云点点头,应了声「是」。
黄衣老人却摇摇头道:“这个哑谜,老朽猜不出来,哦,你见过我那徒弟没有?”
谷飞云道:“没见过。”
黄衣老人忽然笑道:“我那徒弟很好认,他喜欢摆架子,惟恐天下人不认识他,所以腰上系一个大红酒葫芦,肩背宝剑,手持拂尘,终年穿一件蓝布道袍,年纪还没老,颔下就留起一把黑须来了。”
谷飞云道:“小可听师父说过。”
“嗨。”黄衣老人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得老朽多费了一番辱舌,不过你找到这里来,就找对了,小徒和许铁面是方外之交,今天不到,明天准到。”
谷飞云道:“就是这样,家师才要小可到这里来找他。”
黄衣老人道:“好了,那就睡吧。”说完倒头就睡,瞬息之间,就呼声大作。
谷飞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索性开门走了出去,长廓尽头,是一个小天井,右首还有一座小假山,和一个小池,池边放着几盆花卉。谷飞云仰首向天,深深吐了口气。看看天色,差不多已快要接近二更,正待回房,耳中忽然听到一阵嘶嘶轻响,宛如一群飞鸟,掠过天井上空。那是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当然不是飞鸟,是人。
谷飞云心头觉得好奇,忍不住双臂一划,一道人影朝上冲起,一下跃登屋脊,凝目望去。果见四条人影,疾如流星朝北掠去,心中暗道:“好快的身法。”不觉双足一顿,身化长虹,衔尾追了出去。瞬息之间,就已追出柳林镇。
这一条宽阔平整的黄泥路,正是为了今年的品酒大会而新辟的,日间人潮拥挤,夜晚,除了栉比的布棚,却不见一点灯火。谷飞云心中暗暗怀疑,这四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就在他思忖之际,前面四条人影突然左右两边散开,一闪而没。
谷飞云正在衔尾疾追的人,突然失去前面四人踪影,急忙刹住身形,目光朝左右两边瞥去,但大路两边是栉比的棚帐,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就在此时,突听四声轻斯,自己身前身后,同时闪出四条人影,把自己围在中间。
这四人一式青色紧身劲装,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长剑,只要看她们身材娇小苗条,准是四位姑娘家。果然,只听前面左首一个娇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一路跟踪我们,有何目的?老实说来,姑娘还可饶你一命,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我们心狠手辣。”这人口音娇嫩,年纪一定很轻,但却故意把口气说得冷冰冰的。
谷飞云耸耸肩,双手一摊,笑道:“四位姑娘,这是误会,在下并不认识四位,怎么会跟踪你们呢?”
先前那少女道:“你不是跟踪我们,怎会一路跟着我们从柳林镇出来?”
谷飞云苦笑道:“在下只是……只是一时便急,想找个地方方便……”
“你胡说。”先前那少女突然欺身上来,长剑朝谷飞云咽喉一指,喝道:
“你再不说实话,姑娘可不再和你客气了。”
她剑尖明明指向谷飞云咽喉,不料谷飞云只轻轻侧了下身,剑尖就落了空,一面笑道:“姑娘这不是屈打成招吗?”
那少女几乎不敢相信师门剑法,会被人轻易躲闪得开,一时不禁怔得一怔,突然娇叱一声:“狂徒找死。”
玉腕抬处,闪电刺出一剑。这一剑当真去势如电,直刺谷飞云胸口。谷飞云身形再次一侧,剑锋贴着谷飞云左胁刺出,又落了空。那少女不觉有气,玉腕迅速一缩,收剑再刺,谷飞云依然身形一侧,这回剑锋贴着他右胁刺出,当然又落了空。
那少女一连三剑都落了空,自然急怒交加,哪还客气,一双凤目之中,充满了杀机,一声不作,长剑挥动,一口气刺出了九剑,这九剑有如电光流动,银蛇乱闪,记记都指向谷飞云要害大穴。但她出剑快速,谷飞云闪动得也不慢,记记都只有毫厘之差,擦身而过,九剑又全落了空。
那少女又气又急,跺着脚,朝其他三人叫道:“你们还不快上?莫要让这小贼跑了。”她这一嚷,前面右首少女和谷飞云身后的两人立即挥动长剑,扑攻而上。
她这一嚷,也提醒了谷飞云,心想:“对了,自己和她们认都不认识,干嘛这样莫名其妙的打下去?”一念及此,哪还怠慢,身形连闪几闪,一下从四支长剑一片剑光中脱身而出,叫道:“四位姑娘,在下和你们无冤无仇,这一仗岂不打得莫名其妙?在下失陪了。”说完,飞身掠起,朝柳林镇奔行而去。
四位姑娘听到他的话声,才知已被他脱出身去,急忙收敛,凝目看去,一条人影业已远去,一时直气得她们跺脚不已。谷飞云回转客店,放轻脚步推门而入,眼看黄衣老人拥被而睡,鼾声呼呼,当下也就和衣躺下,渐渐入梦。
一宵过去,第二天清晨。谷飞云睁开眼睛,就看到黄衣老人蹲在床上。看到自己醒来,急忙招了下手,低声说道:“嗨,小哥,方才老朽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小哥被四条青蛇缠住身子,不住地挣扎,你是不是很怕蛇?”
谷飞云听得好笑,你做了个梦,却问自己怕不怕蛇,一面却故意说道:“怕极了,小可最怕蛇了。”
“哈,你小哥这回遇对人了。”黄衣老人高兴的道:“你遇上老朽,以后永远不会怕蛇了。”
谷飞云道:“你老有克制毒蛇的秘方?”
“秘方倒没有。”黄衣老人道:“但老朽会一记抓蛇的手法,百试百灵,可以教你,小哥只要学会了,遇上任何毒蛇都不可怕了,来,时间宝贵,老朽这就教你。”
谷飞云道:“这时候就教?”
“再不教,就没有时间了。”黄衣老人道:“老朽到柳林是做什么来的,品酒会辰时就要开始,老朽就得赶去。”接着目光一抬,说道:“你看清楚了。”
右手一探,翻腕之间,三个指头朝前抓去,又道:“蛇眼很敏锐,加上它昂起头,左右上下可以十分灵活,你要抓它,手法也非灵活不可,你看,它往左啄来,你这样翻腕,它往右啄来,你这样翻腕。总之,眼要快,手更要快,它快,你比它更快,就十拿九稳了。”他边说边做,手法果然奇快无比。
谷飞云自然看得出来,这一记抓蛇手法,看去简单,实则奇奥莫测,根本是一记十分奇妙的擒拿手法。他是有意假捉蛇之名,传自己的手法,想到这里,心中不觉对黄衣老人十分感激,自然也用心聆听,对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住。
黄衣老人做了一遍,偏头问道:“你看懂了吗?”
谷飞云点点头道:“小可大致记住了。”
黄衣老人道:“好,你练给老朽瞧瞧。”
谷飞云答应一声,右手依样葫芦探手翻腕,三个指头朝前抓去。怎知这一记手法,看来极为简单,做起来却不简单,出手之际,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黄衣老人耐心的给他一面讲解,一面纠正,这样足足解说了顿饭光景,谷飞云才算稍中规矩。
黄衣老人拍拍谷飞云肩膀,说道:“不错,孺子可教,今天,你不用出去了,待在房里好好练习,左右双手要交互练习,一天工夫,只怕还不会很熟练呢。”
谷飞云道:“老人家,今天小可要去许家堡找醉道长……”
“你今天不能去,先把抓蛇手法练熟了再说。”黄衣老人接着道:“我那徒儿明天还不会走,你不用急,听老朽的不会错,好了,老朽要走了。”说完,拿起乌木杖匆匆朝外就走。
谷飞云经黄衣老人的详细解说,更可确定这一记手法奥妙无穷,自己和他相识不过一天,他何以会传授自己这么深奥的武学呢?哦,他说他梦见自己被四条青蛇缠住身子。昨晚自己遇上四个蒙面青衣女子,四条青蛇,难道昨晚之事,他老人家全看到了,以为自己只会躲闪身法,所以今天早晨教自己这招手法。
但不管怎样,这位老人家总是一片好心,自己不可辜负他的好意。想到这里,就依照黄衣老人的解说,仔细练了几遍,才开门出去。店伙替他送来洗脸水,谷飞云吩咐他把早餐送到房里来吃,不多一会,店伙送来早餐,便自退去。
谷飞云吃过早点,就继续练习这招「抓蛇手法」。他自幼随师父练功、练武,一身武功已极为可观,但练起这记「抓蛇手法」来,却总是无法做得好。那是因为这一记手法出手与发劲必须恰到好处,才算合格,而且几个变化,更须使得十分灵活,只有不断的苦练,练熟了,才会熟能生巧,所以除了用功勤练,别无他法。
谷飞云从早晨练到中午,左右两手,交换着练习,并不多已经练了两千遍,才算稍稍顺手。吃过午餐,稍事休息,就继续勤练,几个变化,终于渐渐熟练了。
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下来,谷飞云一个人关在房中,勤练「抓蛇手法」,已经足足一天,这就举步走出房间,走出客店。在大街上,信步走入一家酒馆,找了一个空位坐下,这时刚是上灯时分,食客差不多已有七八成光景。一名店伙倒了一盅茶,走近身旁问道:“客官要此什么?”
谷飞云要了两个炒菜,一壶酒,和一碗面。店伙退去,刚伸手端起茶盅,还没就唇,突觉自己背后靠右的「凤眼」、「入洞」、「凤尾」三处穴道被人用手指连点了三点。此人出手快速,这连点三指,几乎是同一时间点下,令人连转个念头都来不及,就已被制住了。
就在此时,只见一个身穿青布棉袍的少年从自己身后转出,就在右首横头坐了下来,侧着面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谷飞云举目看去,这人最多不过二十来岁,瓜子脸,生得眉清目秀,身材瘦小。不,他这一开口说话,谷飞云突然想起昨晚四个青衣蒙面女子中,最先问话的那个少女,和眼前此人,不论身材、口音,都有几分相似,心中暗道:“难道就是她?”一面说道:“在下谷飞云,兄台你呢?”
青袍少年看他被自己制住穴道,还能如此镇定,反问起自己的姓名来,不觉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你怎的不问问我为什么制住你的穴道?”
谷飞云淡淡一笑道:“兄台问我姓名,我已经告诉了你,我不该也问问你的姓名吗?到于兄台何以要点我穴道,等通过姓名之后,兄台也一定会说的了。”
“说得好。”青袍少年点了下头,才道:“我叫宇文澜,波澜的澜,我点你穴道,是有话问你。”
谷飞云也点了下头,含笑道:“兄台要问什么?说吧。”
宇文澜道:“你到柳林来,是做什么来的?”
谷飞云道:“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宇文澜问道:“找谁?”
谷飞云道:“在下说出来了你也未必认得。”
宇文澜道:“你说出来听听。”
谷飞云信口道:“一个叫酒肉和尚的人。”
“酒肉和尚?”宇文澜诧异的问道:“你找他作甚?”
谷飞云故作神秘的道:“这是我的私事。”
宇文澜轻哼道:“你应该知道你落在我的手里。”谷飞云笑了笑,没有开口。
这时,正好店伙送来酒菜,一面说道:“客官请先用酒菜,面待会再送来,天气冷,冷了就不好吃了。”接着望望宇文澜问道:“这位客官……”
谷飞云道:“他是我的朋友,已经用过饭了,是来陪我聊天的。”店伙退下之后,谷飞云抬目笑道:“酒菜凉了不好吃,在下和你边吃边谈吧。”说完,右手取过酒壶,斟了一杯酒,送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
宇文澜忽然想起谷飞云是被自己点了穴道的人,怎么会斟酒、喝酒的?心中一动,刚说了声:“你……”底下的话,还没出口,突觉背后右首「凤眼」、「入洞」、「凤尾」三处穴道微微一麻,已被人家制住了穴道,一时不觉怒声道:
“原来你有同党?”
“天大的冤枉。”谷飞云举杯喝了一口,含笑道:“在下哪有什么同党?”
宇文澜道:“那是什么人在我背后点了穴道?”
“当然是在下了。”谷飞云笑吟吟的道:“要在你背后点穴,也并非难事。”
宇文澜道:“我不信。”
谷飞云道:“你不信也只好信一次了,你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吗?现在一样可以谈话,喜欢问在下什么,只管问好了。”他挟起一筷菜,送到口里,慢慢的嚼着,又喝了口酒,又吃了筷菜,脸含微笑的看着宇文澜。
宇文澜被他制住穴道,心头又气又急,被看得脸都红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谷飞云含笑道:“兄台不用生气,方才在下被你点了穴道,不是和你谈得好好的?
几时生过气了?”
宇文澜看他举止斯文,一颗心渐渐定了下来,闻言哼道:“谁生你的气了?”
这句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急忙接着道:“你好像是没有同党,但你怎么点我背后的穴道的?”
谷飞云道:“这个恕难奉告。”
“不肯说就算了,谁稀罕?”宇文澜轻哼了一声,又道:“你不是有个同伴吗?那黄衣老人是谁?”
谷飞云耸耸肩道:“我说不知道他是谁,你相不相信?”
宇文澜道:“自然不信。”
谷飞云道:“但你非相信不可,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他是谁?那是昨天中午时光,在一家品酒的棚下遇上的,他说一个人喝酒没意思,要在下作陪,在下陪他喝了三个摊位,九碗酒,就醉倒了,是这位老人家送我到客店里的,在下醒来,天已经黑了,这位老人家已在对面床上蒙头大睡了。今天一早,他说要赶在辰时去赴品酒大会喝酒,连早餐都没吃,就匆匆走了,在下觉得有些头昏,一直没有出门,这时候才出来,你说我知不知道他是谁?”
宇文澜看他说得不像有假,点点头道:“你好像不是在说谎。”
谷飞云道:“在下从不说谎,何况在下又并未落在你手里,干嘛还要说谎?”
宇文澜忽然想到自己被制住穴道,这就问道:“你点了我穴道,要待如何?”
谷飞云含笑道:“在下和你素昧平生,毫无过节,当然不会为难你的,我方才和店伙说过,你是我朋友,陪我聊天来的,自然要多坐一会儿了。”
宇文澜无可奈何的道:“那你快点吃吧。”
谷飞云笑道:“喝酒要慢慢的来,昨天就是因为陪那位老人家一碗又一碗的喝,喝得太快了,才会醉倒,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这也算是经验,所以喝酒千万快不得。”他故意慢条斯理的喝酒、吃菜。宇文澜只好坐在他横头,耐着性子看他喝酒了。
第二章西凤三元
谷飞云的一壶酒,终于喝完了,店伙立即给他送上一碗面来。宇文澜好久没有说话,现在敢情忍不住了,侧脸问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找你为什么?或者是哪一门派的人这类话呢?”
谷飞云朝他笑了笑,才道:“在下不喜欢点了人家穴道,逼问什么,这样问来的答案,就未必是真的,譬如兄台这宇文澜三字,只怕也未必是真姓名吧?”
宇文澜涨红了脸道:“这是我的真实姓名,我并没骗你。”
“那真多谢。”谷飞云很快把一碗面吃完,取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站起身,用手拍了下宇文澜肩膀,含笑道:“兄台,咱们走吧。”
宇文澜穴道乍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和他一起走出酒馆,忽然脚下一停,压低声音道:“你最好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说完,就急步疾行而去。
谷飞云怔得一怔,不由望着他后影出神。忽然有人在自己肩头重重拍了一下,说道:“人家已经走远了,你还发什么愣?”一听声音,就知是黄衣老人。
谷飞云忙道:“老人家,是你?差点吓小可一跳。”
黄衣老人笑嘻嘻的道:“你才差点吓老朽一跳呢。老朽喝得醺醺然的回去,不见了小哥,还以为小哥给妖精绑了架呢。所以急急忙忙的出来找你,我早就说过,今天不用出来,你偏偏溜出来了。”谷飞云隐约听出他的口气,好像今天自己如果出来,准会有事,这和宇文澜要自己明日一早离开这里,颇为接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黄衣老人催道:“小哥,走吧。”两人回转客店,黄衣老人连声打着呵欠,连鞋也没脱,就往床上一倒,呼呼的打起鼾来了。
谷飞云摇着他的身子,叫道:“老人家,你不是有事要和小可说吗?”
黄衣老人迷迷糊糊的道:“这里的酒真好,不会醉人,却使人飘飘然只想睡觉……”
谷飞云叫道:“老人家。”黄衣老人没再作声。谷飞云看他已经熟睡,也只好回到自己床上,和衣躺下,却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黄衣老人早已盥洗完毕,催道:“快去洗把脸,咱们得走了。”
谷飞云道:“老人家要去哪里?”
黄衣老人「嗨」了一声道:“你到这里做什么来的?老朽带你去找我那徒儿呀。”
谷飞云喜道:“咱们到老爷岭许家堡去吗?”
黄衣老人道:“老爷岭今天可热闹呢。许铁面宴请参加品酒大会的八十一个村子代表,和参加西凤状元的八十一位姑娘,嘻嘻,衣香鬓影,懿欢盛哉,这一顿自然非叨扰不可了。”
谷飞云道:“醉道长也要去?”
“这还用说?”黄衣老人又道:“他昨晚就赶到了,已经当了许家堡的贵宾呢。哦,小哥,你找我徒儿到底有什么事?”
谷飞云道:“在下已经告诉过老人家了,家师并没有说,只说见到醉道长,他自会知道,你还不信?”
黄衣老人道:“真这么神秘?你还不快去洗把脸?”谷飞云答应一声,匆匆出去洗了把脸。黄衣老人会过了帐,不迭的催着快走。
柳林镇北首直通老爷岭的黄土大道上,两边栉比的布棚犹在,但已是空无一人,宽阔的大道上,昨天还挤满了人潮,今天却很少见到人影,就显得倍觉寂寥之感。谷飞云边走边道:“老人家,你昨晚说:今天不用出来,你偏偏溜出来,好像昨天小可出去,就会有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黄衣老人翻着两眼道:“什么是怎么一回事?老朽怎么知道?”
谷飞云道:“你老人家一定知道,你老昨天传小可一记「抓蛇手法」,就是有意要小可在店里待上一天的,对不?”
“嗨。”黄衣老人摇着头,又点点头,笑道:“你小子既然猜到了,老朽就告诉你吧。前晚你不该好奇去追四位姑娘的,结果还和人家动了手,人家自然非要摸清你的底细不可了。这就是麻烦,昨天,她们找了你一天,没有找到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谷飞云问道:“她们是什么人呢?”
黄衣老道:“她们来头可不小,哈,天下之大,唯妇人为难养也,你不用多问,行走江湖,不需要知道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谷飞云听他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问。
两人没有说话,脚下自然加快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赶到老爷岭下。但见山麓间一片庄院,覆盖极广,越过一片广场,只见庄门大开,门口还站着四个身穿蓝布棉袍的青年,似是迎宾之人。两人刚走近大门,就有两人迎着拱拱手道:
“请问两位是……”
黄衣老人没待他说完,就截住他话头,含笑道:“老朽是看你们许庄主来的,麻烦你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南山老人来了。”谷飞云直到此时,才知道黄衣老人叫做南山老人。
其中一个道:“二位请在这里稍候,容在下进去通报。”
南山老人叫道:“小哥只管请,咱们在这里站一会就好,不要紧。”
那青年匆匆往里奔行而去,不多一会,只见从里面急步走出两个人来。稍前一个身穿青底团花缎袍,头截黑缎瓜皮帽,正中间镶一块祖母绿翠玉,身材高大,紫脸长髯的老者,不用说也可猜想得到是许家堡庄主许铁面许铁棠了。稍后一个是青袍道人,长眉修目,黑须飘胸,腰间悬一个大红酒葫芦,手持拂尘,正是名闻江湖的醉道人。
许铁棠跨出大门,就连连拱手道:“许某不知老仙长道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该死,还望老仙长曲宥。”
醉道长也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道:“弟子叩见师父。”
“哈哈,许庄主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一年一次,柳林镇的品酒大会,老朽是非来不可。”南山老人接着一指谷飞云道:“这位小友叫谷飞云。”一面朝谷飞云道:“小哥快来见过许庄主。”
许铁棠连忙还礼,连说:“不敢。”
南山老人又朝醉道人道:“谷小哥是奉他师父之命来找你的。”
谷飞云抱拳道:“家师孤峰上人。”
许铁棠已经连连抬手肃客,说道:“老仙长、谷少侠请到里面奉茶。”说完,陪同三人进入西花厅,分宾主落坐,庄丁送上香茗。
许铁棠欣然道:“老仙长、谷少侠,难得莅临西陲,真是给寒庄倍增光辉。”
南山老人大笑道:“许庄主客气话说到这里为止,老朽不会客气,也最怕客气,你再要客气,老朽就只好走了。”
许铁棠还没开口,醉道人连忙接口道:“家师就是这个脾气,不喜欢人家和他客气,认为真率见性,乃是先天之机……”
南山老人笑道:“你当了道士,开口就是玄机,老朽哪管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饮,不沾心头半点尘。”
许铁棠笑道:“所以大家都尊称你老为酒仙,老仙长的胸襟,确实与一般凡夫俗子不同。”
南山老人指谷飞云,朝醉道人道:“这位小哥是个可造之材,哦,他师父要他来找你,究竟是何事?”
醉道人道:“弟子也不清楚,因为谷小施主有一包东西寄放在弟子那里,等此间事了,谷小施主可随弟子回望仙观去取。”
谷飞云奇道:“晚辈有一包东西寄放在道长那里?晚辈怎么会不知道的呢?”
醉道人含笑道:“那时小施主还在幼年,你看了也许会知道。”
正说之间,许铁棠的一名徒弟进来抱抱拳道:“启禀师父,大厅酒菜已备,就要开席了。”
许铁棠颔了下首,就站起身道:“老仙长、醉道兄、谷少侠请。”三人一同跟着站起,由许铁棠陪同,进入大厅。
大厅上早已摆好了十一桌筵席,也早已坐满了人,只有上首正中间一席,只坐着两个五十出头的人。许铁棠陪同南山老人三人走出,大家一起站起身来。许铁棠抱抱拳道:“诸位乡长先请坐下,兄弟才好给大家介绍……”他声音洪亮,大家果然依言坐下。
许铁棠一指南山老人,说道:“这位老仙长,就是五十年前名动江湖的前辈高人,人称酒仙的南山老人。”他话声甫落,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南山老人慌忙抱抱拳道:“不敢,老朽只是喜欢喝几杯而已,哪里称得上酒仙?许庄主太夸奖了。”
许铁棠接着一指醉道人,说道:“这位是老仙长的高足,也就是二十年前在涵谷关前一剑诛七丑的醉道人。”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醉道人也朝大家稽首为礼。
许铁棠一指谷飞云道:“这位是谷飞云谷少侠。”大家也依然鼓掌如仪,谷飞云也抱拳答礼。接着许铁棠一指右首二人说道:“这二位是兄弟好友,一位是华山派人称追风剑客的尹长生,一位是住在析城山的神拳裴通裴师父。”大家又给两人鼓着掌。
尹长生拱手道:“许老哥当着诸位前辈面前,这不是开玩笑?”
裴通也道:“谢谢大家,兄弟怎敢当得神拳二字?”
许铁棠转脸朝上首一席的南山老人等人说道:“这十席上的兄弟们,就是这次参加品酒大会的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也都是制酒的行家。”南山老人、醉道人、尹长生、裴通、谷飞云等人也一齐鼓掌致敬。
许铁棠给双方介绍完毕,大家落坐之后,许铁棠的二名弟子手执酒壶,替南山老人等人依次斟上了酒。另有几名庄丁,也穿梭似的端上菜来。许铁棠手持酒杯,站起身道:“兄弟敬以水酒一杯,欢迎老仙长、醉道人、尹老哥、裴老哥、谷少侠等几位莅临寒庄,也欢迎今年参加品酒大会的八十一位代表光临,水酒精肴,不成敬意,希望大家多喝几杯,兄弟先干为敬。”说完,一口把酒喝干。
大家也跟着站起,和他一起干了。接着是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站起来举杯,向主人敬酒,许铁棠和大家干了一杯。接下来他们又向南山老人、醉道人、华山派尹长生、神拳裴通和谷飞云等人,分别敬酒,南山老人等也各自和他们干了一杯。
就在此时,只见一群嫣红姹紫,衣着各异的妙龄少女,一下涌进大厅,各自手持酒杯,在筵席前面站停。她们十人一排,排成了八排,由胸前挂着「一」号名牌的少女站在最前面,举起酒杯,莺声呖呖的道:“我们敬向许庄主和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们致敬。”说完,一起举杯喝了。
原来她们就是八十一个村子挑选出来竞选「西凤状元」的候选人。为了公平起见,她们不用姓名,不写代表那一个村子,只有一个号码,要等今天下午,由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投票选出前三名,才揭晓她们的姓名。许铁棠和八十一个村子代表站起身和她们干了一杯。
许铁棠含笑道:“各位姑娘,老夫给你们引见,这位是武林前辈中极享盛誉的酒仙南山老人,一生从未醉过。你们不妨每人敬他老人家一杯,这位是南山老人的高足醉道人、这位是华山派追风剑客尹长生尹大侠、这位是神拳裴通裴师父、这位是谷飞云谷少侠,都是寒庄的贵宾。”
八十一位姑娘听许铁棠这么一说,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一窝蜂般朝在上首的南山老人围了上去。只见莺声燕语,争先恐后的嚷着:“老人家,我敬你。”
南山老人一时大乐,左一杯、右一杯的喝个不停。
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在谷飞云身旁低低的响起:“谷少侠,我敬你。”
谷飞云回过头去,看到一双晶莹如水,似曾相识的眼睛,正脉脉含情的望着自己,心头蓦然一动,不觉喜形于色的道:“姑娘是第十五号?在下敬你,祝你当选女状元。”说完,一口把酒喝干。
紫衣少女春花似的脸上绽起明媚的笑容,幽幽的道:“谢谢你。”两人忽然静了下来,因为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一时之间,谁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来,只是互相凝视着对方。
这时,另一个少女悄然走近,含笑道:“谷少侠,我敬你。”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从怔怔出神中惊觉过来,紫衣少女粉脸一红,慌忙走开。
谷飞云啊了一声,赶忙举杯道:“在下敬你。”等到酒杯搭上嘴唇,才发现杯中没有酒。
来敬酒的是一个身穿枣红衣裙的娇丽少女,她纤纤玉手拿起银壶,说道:
“我给你斟满了。”
谷飞云忙道:“多谢姑娘。”
红衣少女故意用银壶挡住挂在胸前的名牌,目光一抬,嫣然笑道:“谷少侠还记得我几号吗?”她是看到谷飞云刚才一口叫出紫衣少女十五号,才故意问他的。
谷飞云脸上微微一红,歉然道:“真抱歉,在下忘记姑娘几号了。”
红衣少女轻轻撇了下红菱般的嘴唇,轻笑道:“那天谷少侠喝得烂醉如泥,还是由我和老人家扶着你在棚下休息的,你整整的躺了大半天,口里嚷着要喝水,也是我喂你喝的,大概是喝醉了的缘故,所以连我是五十二号也忘记了。”
谷飞云若非她亲口说出来,对那天喝醉后的情形,真的一无所知。闻言更觉心有歉疚,忙道:“真对不住,不是姑娘说起,在下还一点也不知道哩,在下应该敬姑娘一杯,聊表谢意才对。”接着一口把酒喝干了。
红衣少女又替他斟了一杯,望着他轻嗔道:“你还应该罚一杯才是。”
谷飞云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在是下该罚一杯……”下待举杯。
红衣少女忽然轻笑道:“我是来向你敬酒的,我们一起喝吧。”她也举起杯子,和他对干了一杯,悄声道:“下午选举完毕,会公布每一个号码的姓名,希望你别忘了看看我的姓名。”说完,很快的走了开去。
这时,一个绿衣少女也走了过来,娇柔地道:“谷少侠,我敬你一杯。”
谷飞云忙举起酒杯道:“多谢姑娘。”他已经看清姑娘的号码是「八十号」。
绿衣少女笑着指指胸前的号码道:“希望少侠不要忘了我的号码。”
谷飞云笑道:“不会的。”绿衣少女含情脉脉地瞟了他一眼,走了开去。谷飞云暗暗留意,觉得刚才这三个给自己敬酒的姑娘,是这八十一位姑娘中的佼佼者,如不出意外,三甲很可能就是这三位姑娘。
这回,南山老人足足喝了八十一杯,不,才不止呢。这些姑娘家也真够刁蛮的,嘴里叫的也真甜、真嗲,一口一声的叫着「老仙长」、「老人家」,一个人敬了又敬,纤纤玉手捧着银壶,一杯又一杯的替老人家斟酒,有些甚至还一连敬了他三杯呢。
南山老人看到这些花不溜丢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早已眼花缭乱,乐得嘻开了嘴,阖不拢来,自然来者不拒,一杯杯的直灌下去,如果说的准确一点,这回至少也喝了二百杯以上。八十一位姑娘敬酒完毕,又像一阵风般从大厅吹了出去,大厅上除了还留下一片飘渺不散的脂粉幽香,但却突然间清静了下来。
主人许铁棠大笑一声道:“老仙长果然是酒中之仙,一连喝了这许多杯,依然若无其事。”
南山老人摸摸胡子,呵呵笑道:“老朽是受了这些小妞的骗,明明说一人敬一杯的,但老朽却认不得她们,被她们来过的又来,一吃足足喝了二百二十八杯,老朽也只好认了,但话又说回来,许庄主窖藏了十五年以上的美酒,纵想不喝也是忍不住的事。”
许铁棠听得不由一怔,说道:“在下因今天在座来宾,有来自各个村子的制酒专家,故而要他们开上来的,是窖藏十五年陈酒,想请大家品评的,不料老仙长居然一口就尝出来了。”
“哈哈。”南山老人大笑道:“老朽喝了八九十年的酒了,如果连这点都还尝不出来,那就不用喝了。”这一顿饭,菜肴十分丰盛,但消耗最多的还是酒,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五六分酒意,方始散席,那是因为下午还有事。
现在已是未牌时光,许家堡前一片广场的左首,坐东朝西,搭建了一座丈许高的戏台,上面高悬一方红布,缀一行红字:「选举西凤女状元大会」。
台前,放了五排椅子,每排二十张,除了第一排中间坐的是南山老人、醉道人、华山派追风剑客尹长生、神拳裴通和谷飞云等五位贵宾,其余则是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这五排椅子后面,和戏台左右两边,全都站满了从各地赶来看热闹的人。
台上,稍后放了三把椅子,这是监督席,正中间坐的是选美会首席监督许家堡主许铁面许铁棠,他左右两人则是由八十一位代表中临时公推出来的。
在三人前面不远,放着三只木箱,木箱上各自贴了一张大红字条,中间一只写的是「状元」二字,左边一只是「榜眼」,右边一只是「探花」。这是投票用的票柜,每一个村子代表,各有三张选票,把两天来在品酒大会上所看到八十一位候选人在心中作了评审,这时写上她的号吗,投入箱中就好。
这时,上右角有一名身穿蓝布长袍,佩有司仪绸条的中年人高声叫道:“选举开始,请三位监督人检验票箱。”
他话声甫落,许铁棠和左右二人,立即站起身来,走近三只票箱,各自掀起箱盖,然后又将票箱翻了过来,朝台下展示,表示箱内空无一物,以昭公正,然后再把木箱复原,关上箱盖。三人这才退回椅上落坐。
司仪又高声喊道:“各村代表请依次上台投票。”于是由坐在第一排左首第一人开始,登台写好号码的三张选票分别投入三只木箱,他退下之际,第二个人相继登台。这样一上一下,络绎不绝,片刻工夫,各村代表投票完毕。
许铁棠站起身,走近台前,抱抱拳大声道:“各位乡亲,方才投票的代表,一共是七十九位,还有二位是大家推的监督人,但他们二位,也是二个村子的代表,虽被公推为监督人,也应该有投票的权利,所以兄弟要向大家说明原委,现在请二位过来投票。”台下,随着纷纷鼓起掌来。坐在许铁棠左右的人,依言站起身,分别投入了三张票,退回坐下。
司仪又高声道:“开始计票。”
只见六名许家堡庄丁立即从台下把三方高约一丈,长约二丈的木牌,抬到台上,品字形放好。这三方木牌上每一方都划成八十一行,一行一人,每行第一格是号码,第二格是姓名,第三格是选票记分。正中间一方是女状元的记分板,左右两方则为榜眼和探花的计分板。
这时有六名身穿一式蓝布长袍的年轻人,迅即上台,三人分别站到三方大木牌前面,另外三人却走到三只票箱前面站定。许铁棠三位监督人同时分别走到三只票箱前面,伸手掀开了箱盖。
中间是选女状元的票箱,由一名年轻人从箱中取出一张选票,就高声唱出号码,站在女状元记分木牌前的年轻人就用木炭在某一号码上划上一划。左右两边的情形也完全相同,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的计票工作,同时进行。台下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听着台上的唱票。
谷飞云凝足目力,在木板上找到十五号,下面写着许兰芬三个字,心中暗道:“不知她是不是许家堡的人?”再看五十二号下面,写着荆月姑三个字。再转到八十号下面,写着祝秀珊三个字。
只听南山老人凑过头来,在耳边轻「嗨」了声,说道:“小哥,你猜谁会当选女状元?”
谷飞云道:“这个如何猜得到?”
南山老人嘻的笑道:“老朽是问你心里想的是哪一个?”
谷飞云不觉脸上一热,说道:“没有。”
“嗨。”南山老人低声道:“你不用骗老朽了,老朽还会瞧不出来?十五号许兰芬、五十二号荆月姑,还有八十号祝秀珊对你都不错呢。”
谷飞云红着脸道:“你老说到哪里去了?”
南山老人嘻的笑道:“老朽这双老眼还雪亮的,这种事还会瞧不出来?”说到这里,忽然拍拍谷飞云的肩膀,说道:“你小子眼光不错,快瞧,十五号许兰芬、五十二号荆月姑,一个当上女状元,一个当上女探花,都没有问题了。”谷飞云闻言,举目瞧去。
这时台上唱票和记票都快接近尾声,女状元榜上,十五号许兰芬一人遥遥领先,已经有十个「正」字。榜眼榜上是八十号祝秀珊,探花榜上是五十二号荆月姑,也领先其她的人。唱票完毕,得分数也立即计算出来,由首席许铁棠当众宣布。女状元十五号许兰芬共得五十九票。榜眼八十号祝秀珊,共得五十一票。探花五十二号荆月姑共得四十八票,获得当选此次西凤三元。台下顿时响起热烈掌声,历久不绝。
司仪又在台上高声说道:“现在请新当选的西凤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三位姑娘出场。”他话声甫落,台下又热烈鼓起掌来。
姑娘家当选了西凤三元,要上台亮相,少不得要美容一番,这回就足足的等了快要半个时辰。只听许家堡大门前响起一串鞭炮,才由许铁棠陪同女儿许兰芬、祝中坚陪同妹子祝秀珊、荆溪生陪同女儿荆月姑,走上台来。另外还有一大群落选的莺莺燕燕,跟着他们来到台下。
三位当选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的姑娘都打扮得如同新娘一般一身凤冠霞帔,大红绣裙,玉带围腰,更显得古雅庄重,如花似玉。台下的人在此一瞬间掌声如雷,此起彼落,越拍越起劲。还有七十八位姑娘,虽然落了选,但经过三天来的相聚,彼此间有了感情,拍起手来,玉掌发出来的一片掌声也特别清脆悦耳。
女状元一双盈盈秋水,不时的朝坐在南山老人身旁的谷飞云投来,女榜眼、女探花的两双盈盈秋水,也不时投向谷飞云而来。台上三人当然不知道眼光投向了同一个人,但坐在台下的谷飞云自然看得到,心头禁不住一阵跳动。坐在他边上的南山老人却丝毫不肯放过,一再用手肘轻轻的碰撞谷飞云手肘,使得谷飞云更感到不好意思,甚至不敢再看三人一眼。
司仪又高声叫道:“请首席监督人许庄主替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插上金花。”
当下由另二位监督人,首先取过一个朱漆木盘,上铺大红缎子,缎上并排放着两支金花,由许铁棠双手取起,插到女状元许兰芬的凤冠两边,接着,又替女榜眼、女探花在凤冠上插上金花。本来这三位姑娘的服饰大致相同,分不出状元、榜眼、探花来,这回插上金花,就可以分辨得出来了。女状元的两支金花较长,女榜眼的短了寸许,女探花的又短了寸许,台下自然又热烈的鼓起掌来。
司仪又高声道:“礼成。”接着又高声道:“今天所有在场的诸亲好友,请到右首棚下奉茶,晚上,许庄主特别准备了水酒粗肴,请大家赏光。”他话声一落,大家又报以热烈掌声。
许铁棠、荆溪生等人陪同女儿下台。南山老人等人也由许铁棠的大弟子孟君杰陪同,到西花厅奉茶。大门前面,右首一片广场上,盖了一座广大的凉棚,棚下早已摆上六七十张桌子,台上礼成之后,来自各地的台下观众,纷纷涌入棚下,这是一般赶来看热闹的人。
许家堡前厅,筵开十席,上首左边仍以南山老人坐了首席,依次是醉道人、尹长生、裴通、谷飞云,由主人许铁棠作陪。右边一席是女状元许兰芬坐了首席,女榜眼祝秀珊、女探花荆月姑左右相陪,接着是祝秀珊的兄长祝中坚、荆月姑的父亲荆溪生,主人则是在台上担任监督人的二人。
其余八席则是八十一个村的代表,第二进厅上也有八席,则是七十八位落选的姑娘们。入晚之后,筵席初开,许家堡从广场到后进,灯火通明,人声如潮,好不热闹。
酒中的高潮,莫过于敬酒,敬酒的最高潮,自然是女状元、女榜眼和女探花的敬酒了。每一席上,都引起高声哗笑和一片劝酒之声。这一顿酒,从大门外棚下到大厅上,每一席的每一个人,差不多全已有了八分酒意。
南山老人和谷飞云被招待在西花厅附近一幢精舍之中。这幢精舍是许铁面许铁棠平日接待贵宾之处,一排五间雕檐明窗的精舍,前面是一大片花圃,十分清幽。五位贵宾南山老人、醉道人、尹长生、裴通和谷飞云,当然全被招待在这里,这一晚,宾主尽欢,莫不酩酊而归。
谷飞云也喝醉了,他耳中一直萦绕着女状元那娇柔的声音,眼前一直浮现起女状元春花般的娇靥。一个晚上几乎一直没有睡好,眼看着窗棂上,由鱼白到大亮,到晨曦渐渐的照上花格子,他才懒洋洋的起床,开门出去。
庄丁立即送来洗脸水,谷飞云盥洗完毕,走出中间起居室,只见尹长生和裴通二人围着小圆桌而坐,二人看到谷飞云走出,一齐起身招呼。谷飞云连忙抱拳道:“二位前辈早,快请坐下。”
尹长生道:“谷老弟也请坐下,咱们正好一起进早餐呢。”谷飞云还没答话,醉道人也出来了,大家迎着落坐。庄丁送上四式小菜、两笼蒸饺,又给四人端上粟米稀饭。
谷飞云道:“老人家怎还不起来?”
醉道人微笑道:“他老人家早就起来了,此刻还在山顶上呢。师父是从不吃早餐的,咱们不用等了。”就在四人进餐的时候,只见许铁棠气急败坏的急步走了进来。
醉道人看他神色不对,放下筷子,站起身道:“许庄主有什么事吗?”
“四位早。”许铁棠朝四人点了下头,就攒着眉接道:“小女和当选的榜眼、探花的二位姑娘都失踪了。”
“失踪?”醉道人深感意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许铁棠道:“详细时间没有人能说得出来,可能是昨晚出的事。”
尹长生道:“铁棠兄请镇定一下,坐下来慢慢的说。”
许铁棠微微点头,说道:“兄弟只此一女,听她无故失踪,不免乱了方寸……”他依言坐下,吁了口气,续道:“事情是这样,从前晚起,八十一位参加选举的姑娘,都住在敝庄,因人数较多,占用了第二进全部房舍,每房住四个人。
小女虽住在家里,但因选举尚未开始,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号码,不准吐露姓名的,昨晚选举,小女当选女状元,才请祝姑娘和荆姑娘一起住到她闺房里去……”
醉道人问道:“令媛闺房不在第二进吗?”
许铁棠道:“在第三进直到今天早晨,侍候小女的春眉发现小女房门开了,还以为小女起来了,进房去一看,房中三人都不见了,再去第二进询问,也没人见过小女三人,就来向兄弟报告,兄弟赶到小女房中,也查看不到什么情况。”
裴通道:“铁棠兄可曾派人在附近找过?”
许铁棠道:“兄弟已经要几个小徒在敝庄附近全找过了,毫无一点线索。”
“这就奇了。”醉道人道:“以许庄主的威名,当然不会也不敢有人掳人勒索的了,这件事就显得有些不大寻常?”
许铁棠道:“兄弟也有此感觉,所以特来向道兄和长生兄、裴通兄请教。”
醉道人沉吟道:“许庄主可否领我们先去看看令媛的闺房再说?”
许铁棠忙道:“可以,可以,兄弟给道兄带路。”说完,立即转身往外行去。
谷飞云因许庄主没提到自己,不知该不该跟着去。醉道人回头朝谷飞云含笑道:“你也去瞧瞧,初走江湖,要多历练历练。”
第三章崆峒金母
四人跟着许铁棠穿行走廊,越过第二进,从腰门进入第三进,由厅后楼梯上楼。只见一名青衣侍女迎着躬身道:“小婢春眉叩见庄主。”
许铁棠一抬手道:“老夫方才告诉过你,小姐房中东西,都需保持原状,不准移动,要你守在房门外,任何人不准进去,你没进去吧?”
春眉道:“庄主交代,小婢怎敢有违?”
“好。”许铁棠点点头道:“你依旧守在这里,不用进去。”春眉躬身道:
“是。”
许铁棠抬手道:“道兄请。”
醉道人道:“许庄主不用客气,还是你先请。”许铁棠不再客气,当先走入。
醉道人目光炯炯,从门口进入,就看得很仔细。这间卧室相当宽敞,除了妆台奁镜,锦帐绣被,还有玉轴牙签的书橱,壁上挂着一支终南派的松纹长剑。临窗的一张书桌上,还放着文房四宝,可见姑娘家还是一位女才子呢。
醉道人仔细察看了一遍,前后窗户,都关得好好的,并未开启,这时还是大冷天,当然不会开窗。床上被褥摺叠整齐,显然昨晚不曾有人睡过。房中家具,陈设井然,连小圆桌上放着三盏茗茶,那自然是昨晚许兰芬和祝秀珊、荆月姑三人喝过的。
许庄主交代丫环,房中东西不准移动,才没有收去,由此可见昨晚三人的失踪,并没和人动过手,因为房中找不出丝毫打斗过的痕迹。醉道人目光落到三盏茗茶上,人也随着走近小圆桌,伸手取过茶碗,揭开碗盖,目光一注,碗中茶汁微黄,茶叶片片可见。举起碗凑近鼻中闻了闻,也闻不出什么来,心中兀自不信,就把茶碗凑近嘴唇,轻轻喝了少许,不觉嘿然哼出声道。
许铁棠看他拿起茶碗,又闻又喝,如今又轻哼出声,忍不住问道:“道兄是否觉得茶水有什么问题吗?”
“不错。”醉道人道:“这茶水中被人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所以房中找不出丝毫打斗的痕迹来,人被迷翻了,自然用不着动手了。”
许铁棠听得一怔道:“会有这种事?”
醉道人放下茶碗,摆了下手,轻声道:“许庄主暂勿声张,先叫那小丫环进来,贫道有话问她。”
许铁棠点点头,叫道:“春眉。”
春眉在房门口答应一声,急步走入,躬身道:“庄主可有什么吩咐?”
醉道人接口问道:“贫道想问姑娘,昨晚你家小姐和另外二位姑娘一起回来,是你侍候的吗?”
春眉道:“这里只有小婢一人侍候,昨晚正是小婢一人侍候的。”
醉道人一指小圆桌上三盏茶碗,又道:“这三盏茶,是你沏的吗?”
春眉点头道:“是小婢沏的,昨晚小姐三人都有几分醉意,所以特别交代小婢去厨房烧水沏茶。”
醉道人问道:“这里去厨房远不远?”
春眉道:“不远,厨房就在第四进。”
醉道人道:“你仔细想想,沏茶回来,路上可曾遇上什么人?或者发生过什么事?贫道是说不论什么小事,你都要说出来。”
“没有发生什么事呀。”春眉忽然低啊一声道:“小婢在走廊上好像被人在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但回过头去,却又没见到什么人影,小婢心里一害怕,就急步赶上楼来,后来,小姐说没有事了,叫小婢回房去好了,小婢就回房了。”
“唔。”醉道人挥了下手道:“没你的事了。”春眉望望庄主,不敢退去。
许铁棠道:“你出去吧。”春眉躬身退下。
醉道人朝许铁棠道:“事情就出在春眉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也许被人制住穴道,从容在三盏茶碗中下了迷药,但此人劫持令媛三人,目的是什么呢?”
裴通忽然插口道:“咱们是否在房中再仔细搜上一搜,也许会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亦未可知。”
醉道人道:“裴大侠说得不错,对方劫持三位姑娘,来的绝非一人,可能留下什么,大家不妨分头找找看。”于是五人就分头在房中搜索起来。
只听尹长生叫道:“道兄,你来看看,这砚台中还有墨迹未干,这几天兰芬侄女都不住在这里,不可能写什么字,会不会有人留下字条之类……”原来他走近书桌,掀起砚台,发现墨迹犹新,回过头来和醉道人说话。
裴通也在此时走近床前,伸手翻起枕头,在枕下看到一张摺叠整齐的白纸,急忙取过,叫道:“大家快来,在这里。”大家听他一嚷,立即走了过去。
裴通已把白纸摊开,看了一眼,就交到许铁棠手中,说道:“果然是对方留的字条。”
许铁棠接到手中,低头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三女平安,希勿挂念」八个字,底下并无具名,但字迹娟秀,显然出于女子之手,而且从笔迹看,这留字的人,年龄也一定不会很大。许铁棠迅快把字条递给醉道人,一面沉吟道:“此人劫持小女等三人,究竟是为什么呢?”
醉道人看了一眼,才道:“从这张字条看,此人似无恶意,但……”接着抬目道:“咱们出去再作计较吧。”
谷飞云眼看醉道人、尹长生、裴通等人果然不愧是老江湖,观微知着,能够从一点毫不起眼之处,发掘出问题来,这是自己万万想不到的。
回到西花厅,南山老人已经回来,独自坐在椅上喝酒。看到几人从外面进入,不觉「嗨」了一声,问道:“你们去了哪里?有什么事吗?”
许铁棠道:“小女和祝姑娘、荆姑娘昨晚离奇失踪了。”
“西凤三元失踪了?”南山老人搔搔头皮,说道:“你们可曾查到什么线索了没有?”
醉道人把手中那张字条递了过去,说道:“你老人家请看。”
“三女平安,希勿挂念。”南山老人睁大双目,问道:“这是他们留的字条?
这笔迹好像是小女娃写的,这人究竟会是谁?”醉道人就把刚才去许兰芬闺房搜索的事,说了一遍。
南山老人道:“看她留字的口气,好像并无恶意,这……就奇怪……哦,许庄主,你有没有查过,昨晚住在第二进的的七十八位小姑娘,是否有人外出?”
许铁棠哦了一声道:“这个在下倒是没有想到,在下立时去查看。”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醉道人道:“你老人家认为……”
南山老人摸着白胡子,微笑道:“目前还很难说,总之这件事可能不大简单。”
醉道人疑惑的道:“你老人家似乎已经想到什么了?”
南山老人回头看了谷飞云一眼,笑道:“谷小哥大概也该想到了吧?”
“我……”谷飞云惊诧的道:“小可怎么会想得到呢?”
南山老人微笑道:“你再想想看?”
谷飞云忽然想起前晚自己追踪四个青衣女子的事来,不觉哦了一声道:“老人家是指前晚小可追踪的那四个青衣女子,可能是劫持许姑娘三位的贼人?”
南山老人点头道:“大有可能。”
醉道人目光朝谷飞云投来,问道:“谷小哥可否把事情经过说出来听听?”
谷飞云就把前晚自己发现夜行人,一时好奇,跟踪下去,遭到四个青衣蒙面少女围攻之事,说了一遍。
只见许铁棠匆匆走入,说道:“老仙长说得没错,兄弟方才赶去第二进查看,其中有一间卧室房门紧闭,因为她们都是相识未久,并未注意,经在下推门而入,发现四位姑娘被人点了穴道。每人身上的号牌也不见了,在下替她们解开穴道,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她们是在睡梦中被人点了穴道的。”
醉道人道:“这就和谷小哥说的颇为吻合,劫持许姑娘三人,就是谷小哥遇上的四个蒙面少女,因为她们别上了号牌,出入就没人注意了。”
许铁棠问道:“谷小哥什么时候遇见四个蒙面少女?”醉道人就把前晚谷飞云遇上四个蒙面少女的事说了一遍。
许铁棠道:“但这四个蒙面少女毫无线索,又到哪里去找呢?”
“线索倒也不是没有。”南山老人摸着白胡,笑道:“许庄主不妨想想看,在西陲除了贵派,还有那一位高人,开门立派的?”
许铁棠听得悚然一惊,失声道:“崆峒金母……”
“不错。”南山老人颔首道:“只有她的门下,全是女弟子。”
许铁棠搓着双手,忧形于色的道:“但……但……这……”他虽然只说了两个「但」字,一个「这」字,但在场的人中除了谷飞云,谁都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意思。因为崆峒金母,并非正派中人,武功又高不可测,各大门派莫不对她闻名变色,退避三舍。如今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如果落入这个女魔头的手中,那就没有希望能够救出来了。
就在此时,从门外走进荆溪生和祝中坚二人。荆溪生扑的朝南山老人面前跪了下去,说道:“老仙长,可怜晚辈只此一女,如今无故失踪,求求老仙长,救救小女。”
祝中坚也跟着跪下,说道:“老仙长,先父去世得早,家母年老多病,只剩下晚辈兄妹二人,如今妹子失踪,此事如果让家母得知,定然病势会加重,恳求老仙长援手,救救我妹子。”
南山老人被两人闹个措手不及,慌忙站起,把两人拉起,一面说道:“快不可如此,咱们正在商量救人之事,二位快请坐下来好说话。”二人依言坐下。
南山老人转脸朝许铁棠道:“如果令媛三人,确是被崆峒派门下掳去的话,事情还不至于绝望。”
“什么?”荆溪生吃惊的道:“小女是被崆峒门下掳去的?”他是紫柏山紫柏宫门下,自然听说过崆峒金母的名头。
许铁棠急急问道:“老仙长认识金母吗?”
南山老人道:“那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当时金母还是出道江湖未久,在昆仑山一处小山陵上,和昆仑派大弟子岳维峻不知何事动上手,她被岳维峻「天星掌」所伤,岳维峻也中了她一记「透骨指」。两人都是少年气盛,忍不住动上兵刃,其实两人都伤得不轻,已是强驽之末,正好遇上老朽西游昆仑,看到两人重伤倒地,替他们悉心救治,在一处岩穴中住了三天。金母曾说过:「前辈救命大恩,不敢言谢,今后只要前辈吩咐,晚辈一定遵命。」但事隔五十年,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老朽?”
许铁棠喜形于色,说道:“老仙长有恩于她,她一定不会忘记的,小女三人,就全仗老仙长援手了。”
南山老人微微颔道道:“人自然要救,且容老朽想想。”
醉道人道:“弟子认为许姑娘等三人,是否是崆峒弟子劫持去的,咱们并无确证,不好和金母明说,因此最好派一个人,以你老人家的名义,去探探她的口气,不知你老人家以为如何?”
南山老人道:“这个可以,为师到西陲来了,派人前去问候,所谓行客拜坐客,于礼也说得过去。”他想了想,偏头问道:“但三个小女娃如果在她那里呢?”
醉道人笑道:“那就最好没有了,你老人家派去的人,金母一定会派一名她门下弟子或管事之类的人接待,只要透个口风给接待的人,暗示师父就是为了许姑娘三人无故失踪,才要他去晋见金母的,希望金母能够把人放了。这话由接待的人传给金母,较为婉转,以弟子想来,金母绝不至于为了三个小女娃,不顾你老人家面子的。”
南山老人捋须笑道:“这倒也是,咱们就这么办。”
醉道人道:“只是……师父准备派谁去较为合适呢?”
南山老人一手拈须,目光斜睨了谷飞云一眼,沉吟道:“这个……老朽正在考虑……”
谷飞云想起许兰芬娇柔的细语,和脉脉含情的眼神,还有荆月姑、祝秀珊,他不觉毅然道:“老人家如果用得着小可,小可愿意前往崆峒一行。”他话虽说出口,但根本不知道崆峒山在哪里?
“唔。”南山老人口中唔了一声,颔首笑道:“老朽考虑的人选,也就是你小哥。”
醉道人听得一怔,他先前还以为师父会派自己前去一行,不禁迟疑的道:
“谷小哥去合适吗?”他因谷飞云刚出师门,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所以才有此一问。
黄山老人微笑道:“谷小哥去是最合适不过了,他即非为师门下,和许庄主也毫无瓜葛,这表示他此行,只是老朽到了这里之后,无人可以派遣,才要他代为师一行的。金母一向刚愎自用,又生性多疑,谷小哥是不相干的人,正好可以减少她的猜忌。”
醉道人道:“你老人家说得极是。”
许铁棠拱拱手道:“如此就一切拜托谷少侠了,只不知谷少侠何时动身?”
荆溪生道:“救人如救火,谷少侠自然越快越好。”
“不,此事不用急。”南山老人摇摇手道:“许姑娘三位昨晚才被掳去,就算是崆峒门人劫持的,最少也要几天才能回去,谷小哥去得早了,人还未到,她们就可以一口推掉。所以,谷小哥尽可明天早上动身,路上也不用赶得太急,最好让她们先到,这样金母就不好推托了。”
许铁棠道:“一切都听老仙长安排。”
祝中坚比谷飞云不过大了四五岁,眼看南山老人派谷飞云前去崆峒,忍不住道:“老仙长,晚辈想和谷兄同去。”
“不用,不用。”南山老人道:“谷小哥代老朽去问候金母,只是以此作为藉口而已,主要是希望有便乘机暗示接待他的人,请金母放人,给她有落场的面子,人去多了,反而不便。”
事情就这样决定,午饭后,南山老人把谷飞云叫到房中,和他密谈了一个下午,包括从老爷岭前往崆峒的路径,和何处打尖、何处投宿等等,谷飞云一一记在心里。
一晚过去,第二天一早。许铁棠要大弟子孟君杰替谷飞云准备了一匹健马,和荆溪生、祝中坚一直送出大门,才叮咛而别。谷飞云有南山老人的指示,第一天赶到陇县投宿,第二天赶到华亭,第三天赶到平凉,第四天早晨由平凉西行,已是荒凉的山区。
他记着南山老人的话,从平凉往西,大约中午时分就可赶到崆峒山麓了。他举目西望,只见远处群峰插天,不知哪一座是崆峒山的主峰?金母居处,也许并不在主峰,只是一处奇岩幽谷之中。几十年来,没有人敢去找她,也没有人敢上崆峒一步,因此也没有人能知道金母究竟住在哪里?
但南山老人说过,金母在崆峒住了五十年,这五十年中,她门下弟子总要出山采购食物,那么纵然是荒无人迹的深山,只要经常有人行过,也一定会留下痕迹,要他仔细观察,必可找到。话虽如此,但谷飞云一路行来,面对这样一个广袤的山区,要找一条经常有人经过的小径,简直有如大海捞针一般。他坐在马上,心头不住的盘算,也想不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来。
中午时分,赶到一座峻岭之下。这里应该是崆峒山山麓了,南山老人指点的路径到此为止,从现在起,就要靠自己去找了。他跳下马来,任由马儿去吃青草,自己找了一块大石坐下,取出干粮吃了,然后在附近找到一条山涧。
山涧水流极清,他俯下身去,用双手掬水,喝了两口,回去把马匹牵来,让它在涧边喝水。忽然发现山涧边上的几块大石,看去极为光滑,好像经常有人践踏一般,心中不禁一动,急忙走了过去。原来这条山涧,大石磊磊,地势一路往上,除了中间涧水潺溪,从石间流出,两边俱是从山上滚下的大小石块,是以两边山势十分陡峭,形成一条相当幽深的山谷。纵目望去,右首大小石堆间,果然有一条十分明显的小径。
谷飞云看得不觉大喜,心想:“在这里了。”只是山涧旁俱是从山上滚下来互相堆积叠成的大石,忽高忽低,不是平路,自然不能骑马,就是牵着马走,也是十分累赘之事。
当下就把缰绳圈在马颈上,拍拍马头,说道:“这里左首有森林,也有青草水源,你在这里等我吧。但要小心些。”接着又拍拍马屁股,那匹马似乎听懂他说的话,果然朝林中跑去。
谷飞云转身就沿着涧边石堆,轻纵低掠,朝山谷中腾跃而上,因为这一路都是往上的斜坡,他足足走了顿饭工夫,差不多已登上山腰。耳中听到洪洪水声,迎面已是山谷尽头,一条银练从百丈高峰直挂而下,注入一个深潭之中。
这一深潭,面积相当大,四周围以嶙峋巨石,景色清幽之中,另有一种天然的粗犷之美。最奇怪的是这条瀑布水势不小,但倾潭中之后,并没有溢出来,下面这条山涧潺潺流水,只是从潭边石隙间流出的一小股而已,大部份从瀑布注入潭中的水,很可能从潭底流失了。
他正在面对潭水,看得出神,突觉腰脊间似被剑尖一类尖锐的东西抵住,同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喝道:“不许动,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谷飞云只觉这声音听来极为熟悉,慌忙转过身去,应道:“在下谷飞云……”
用剑指着他的是一个青衣少年,看到谷飞云脸上陡现惊喜之色,说道:“会是你……”
谷飞云也看清楚了对方面貌,心中暗喜自己没找错地方,欣然抱拳道:“原来是宇文兄。”他正是柳林酒馆中遇见过的宇文澜,这时收回长剑,目光注视着谷飞云问道:“谷少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谷飞云笑道:“那么兄台怎么也会到这里来的呢?”
宇文澜道:“到了这里,你还油嘴滑舌的,难道不想活命了?”
谷飞云看着他笑道:“有这么严重吗?”
宇文澜轻哼道:“幸亏遇上的是我,要是遇上别人,你早就没命了。”
谷飞云笑道:“照兄台的说法,好像我姓谷的一条命很容易被人取去了?”
宇文澜道:“我没时间和你抬杠,你究竟做什么来的?快说。”
谷飞云双手一摊,说道:“在下只是路过这里,上来看看的,兄台这样盘根究底,究竟是为了什么?”
宇文澜道:“谷兄如果真是无心上来的,那么还是赶快离开的好,如果给人看到,我就无法帮你说话了。”
谷飞云早已听出他的口气,也早已看出他是女扮男装的,一面故意说道:
“宇文兄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这人……”宇文澜又气又急,跺跺脚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人家一片好意,你还要故意装傻……”
“好,在下不再装傻了。”谷飞云朝他作了个长揖,说道:“在下也希望宇文姑娘能够坦诚见告才好。”
他这声「宇文姑娘」叫得宇文澜脸上不禁一红,眨动一双明亮的眼睛,问道:“你要我坦诚见告什么呢?”
谷飞云道:“在下想请教姑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宇文澜道:“这里是崆峒山,你还明知故问?”
谷飞云道:“那么宇文姑娘一定是金母门下了?”
宇文澜听得脸色大变,急急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谷飞云笑道:“这下谷飞云,可一点不假。”
宇文澜又道:“那你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
谷飞云道:“实不相瞒,在下奉南山老人之命,特来晋见金母的。”
宇文澜迟疑的道:“南山老人?是不是那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江湖上怎么从未听人说过?”
谷飞云含笑道:“那么你听说过醉道人没有?”
宇文澜道:“大名鼎鼎的醉道人,我自然听说过了。”
谷飞云笑道:“那么在下不妨告诉你,南山老人就是醉道人的师父。”
“啊。”宇文澜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口中啊了一声,道:“醉道人的师父,不是酒仙吗?”
谷飞云笑道:“就是他老人家。”
宇文澜问道:“你也是他的门下?”
“不是。”谷飞云道:“在下只是在品酒大会上认识他老人家的。”
宇文澜道:“他派你来晋见家师,有什么事呢?”她果然是金母门下。
谷飞云道:“南山老人难得到西陲来,既然来了,总得向令师问好。”
宇文澜道:“他不自己来,要你代表前来,家师是不会见你的。”
谷飞云道:“那可不一定,在下听他老人家的口气,令师一定会接见在下的。”
宇文澜斜睨着他,说道:“你这么有把握?”
谷飞云压低声音道:“告诉你,老人家从前救过令师,但这话你千万不能告诉其他的人。”
宇文澜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南山老人要你千里迢迢的赶来,就是为了问候家师?”
谷飞云沉吟道:“事情是有一件,只是……”
宇文澜道:“那你就直说咯,干嘛吞吞吐吐的?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
谷飞云道:“事情是这样的,这次柳林镇举行的品酒大会,选举出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不料这三位姑娘一夜之间无故失踪……”
宇文澜道:“他们怀疑家师把她们掳来了?”
谷飞云心中暗道:“明明是你率人把许姑娘掳来的。”但口中却道:“事无佐证,谁也不能下断语,但大家推想,这一带只有崆峒有女弟子,所以恳求南山老人,要在下来晋谒令师的,如果人在山上,就希望令师俯允,释放她们回家。”
宇文澜咬着嘴唇,偏头想了想,才道:“这件事,我不敢说,这样好了,你到了里面,不管家师见不见你,一定会由大师姐或者二师姐接待,你不妨和大师姐说了,她自会禀报家师的,但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
“谢谢你。”谷飞云又道:“在下临行时,老人家也是这样交代的。”
“那就好。”宇文澜脸上出现了笑容,欣然道:“那就可以进去了。”
谷飞云道:“姑娘请。”
宇文澜走在前面,回头笑道:“你能找到这里,本领也不小了。”她领着谷飞云朝瀑布右首走去,在成堆巨石中间穿行,来至崖下,原来大石崖下隐藏着一个一人高的石窟,望去黑黝黝的好像极为深邃。
谷飞云问道:“你们就住在这座石窟里?”
“才不是呢。”宇文澜接着又道:“里面很黑,不熟悉路径的人,准会碰得头破血流,来,你把手伸过来,我牵着你走。”她侧过身,果然把右手朝后面伸来。
谷飞云依言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纤手。他已经二十岁了,从未和异性有过接触,这回握住了宇文澜的玉手,当真是「人握柔荑软似棉」,但觉柔软如棉,温润似玉,细腻滑嫩,几乎令人心神飘飘然,妙不可言,爱不释手。
本来他自幼练习上乘内功,目能暗视,这回跟着宇文澜走进石窟,任由她牵着手走,除了心跳得很快,连四周是怎么一个情形都没看得清楚。不多一会儿,前面已经透过亮光,宇文澜脚下一停,要待收回手去,却被谷飞云紧紧握着不肯放手,她脸上不禁一红,轻啐道:“谷少侠,你怎么啦?”
谷飞云给这一叫,方从梦中惊醒一般,口中「啊」了一声,问道:“宇文姑娘,你说什么?”
宇文澜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卟哧笑出声来,轻轻甩了下手,挣脱他的手掌,嗔道:“你原来也不老实。”
谷飞云俊脸通红,赧然道:“对不起,在下不是有心的,姑娘幸勿见怪才好。”
宇文澜看他的样子,暗暗好笑,一面幽幽的道:“我不会怪你的,从这里出去,只有一条路,我不便和你走在一起,你要一个人上去了。”她目中深含着歉疚之色,望着谷飞云欲言又止。
谷飞云道:“多谢姑娘,替我引路,在下一个人上去好了。”
宇文澜含情脉脉的道:“祝你此行成功,你快去吧。”
谷飞云道:“再见。”正待举步。
宇文澜叫道:“谷少侠……”
谷飞云回身道:“姑娘有什么事?”
宇文澜走上一步,幽幽的道:“家师……”她面有困难神色,但又不得不说,续道:“从前的名讳,上金下凤,西方庚辛金,也有人称她老人家为西凤,如今柳林镇选西凤女状元,岂不是有意触忤她老人家?我……不该说的,谷少侠,你……要原谅我……”
谷飞云道:“我知道,多谢姑娘……”
“你快走吧。”宇文澜很快转身,朝来路疾奔而去,迅即投入黑暗之中。
谷飞云心头起了一阵惘然之感,举步走出石窟,敢情已经穿过一座山腹,现在看到的是另一个幽深的山谷。石窟外面像是一条长廊,可容两人并肩而行,上面危如石盖,下临千寻深渊,一路盘着山腰向左,转过山腰,长廊已到尽头,沿着山径,登上一处岭口。
就在他堪堪登上之际,陡觉疾风飒然,面前已经多了两个一式青色劲装,手持长剑的青年,一下挡住了去路。左首一个冷峻的喝道:“还不站住?你是什么人?做什么来的?”
谷飞云眼看两人神态倨傲,出言不逊,心中虽感不快,但依然抱抱拳道:
“二位请了,在下谷飞云,奉南山老人之命,晋谒金母前辈来的。”
右首一个道:“你是哪一门派门下?”
谷飞云道:“在下没有门派。”
左首一个问道:“你说奉南山老人之命,南山老人是哪一门派的人?”
谷飞云道:“在下不知道。”
左首一个脸色一沉,哼道:“你奉南山老人之命来的,怎会不知道他是哪一门派的人?”
谷飞云道:“在下真的不知道,阁下教在下怎么说?”
左首一个叱道:“小子,你是找死。”
“徒儿不得无礼。”一个苍劲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只见一个浓眉虬髯,身穿蓝布棉褂的老者徐步走来。
两个青年慌忙躬身叫了声:“师父。”
虬髯老人目光如炬,注视着谷飞云问道:“小友奉南山老人之命,前来晋见金母,有什么事?”
谷飞云抱抱拳道:“前辈垂询,在下深感为难。”
虬髯老者道:“小友有什么为难之处?”
谷飞云歉然道:“在下奉老人家之命是晋见金母来的,前辈既非金母,在下就不便奉告了。”
两个青年站在虬髯老者两边,怒喝一声:“你……”
虬髯老者摆了下手,才道:“小可是南山老人门下?”
谷飞云道:“不是。”
虬髯老者又道:“那么小友是何人门下?”
谷飞云道:“家师道号孤峰上人。”
虬髯老者似乎没听说过孤峰上人的名号,只得道:“小友既然奉南山老人之命前来,可有老人信物?”
“有。”谷飞云一个飞旋,落到五丈外的山坡上,低下身去,采了一支蔓草,飞回原处,双手把蔓草呈上,说道:“信物在此,请前辈过目。”
两个青年叱道:“好小子,你敢戏耍师父?”
谷飞云目光一凝,正容道:“在下几时戏耍前辈了?”
虬髯老者双手接过,大笑一声道:“这位小友并未戏耍为师,葛生南山,正是他老人家的信物,维坚,你送这位小友上去。”
左首一名青年躬身应了声:“是。”
虬髯老者朝谷飞云颔首道:“小友请吧。”
“多谢前辈。”谷飞云朝他抱拳为礼,然后又朝左首那个青年说了句:“兄台请。”
左首青年领着谷飞云朝山岭间的一片平台走去。这片平台,极为宽阔,是山岭间的一片平地,中间有一条平整的山路,两旁树林间盖了七八幢石屋。平地尽头,有一道石级,在参天古木之间,蜿蜒向上。那青年走近石级,就脚下一停,回头说道:“到了上面,自然会有人接待,你自己上去吧。”
谷飞云说了声:“多谢。”就举步拾级而上,这一条石级,足有三千多级,就算你内功最好,一口气登上山岭,也会感到心跳气喘。
谷飞云刚刚登上山巅,连景物都还没有看清,突听一声娇叱,两支雪亮的长剑一左一右朝颈边交叉锁来。不觉口中咦了一声,急忙退后一步,才看清那是两个手持长剑的青衣少女,一面叫道:“二位姑娘请住手。”这两个少女不过十八九岁,梳着两条乌黑长辫,垂在鼓腾腾的前胸,面貌娟好。
其中一人叱道:“你是什么人?胆敢闯崆峒天池?”
谷飞云忙道:“在下谷飞云,奉南山老人之命,晋谒金母来的,请二位姑娘给在下通报一声。”
两人打量了谷飞云一眼,左边一个冷冷的道:“你从哪里来的?要见圣母?”
谷飞云道:“在下说过,是奉南山老人之命来的。”
右边一个问道:“南山老人是谁?”
谷飞云道:“两位姑娘禀报金母,她自会知道。”
左边一个道:“圣母从不接见外人。”
谷飞云笑了笑道:“金母如果知道在下是南山老人派来的,一定会接见。”
左边一个朝右边一个低低说了两句,才目光一抬,说道:“你在这里稍候,我师妹进去请示。”
谷飞云忙道:“多谢姑娘。”右首一个立即转身走去。
左首一个道:“你上来吧。”谷飞云跨上最后一级石阶,才看清楚这里已是平顶,群峰悉在脚下,连白云积雪都在山腰之间,可见此峰之高。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白石牌坊,上书「天池」二字,牌坊里面,竟是一个天然湖泊,湖光潋滟,景色极为清幽。那青衣少女手持长剑,目光冷峻的看着谷飞云,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似有监视之意。谷飞云也没和她说话,只是背负着双手,静静的观看山中景色。
这样足足等了一顿饭的工夫,才看到进去通报的那个少女,一路奔行而来,走到近前,才道:“管事请谷少侠上去。”接着又对谷飞云道:“你随我来。”
转身走在前面引路,谷飞云就跟着她身后走去。
进入牌坊,一路都铺着白石,虽是寒天,两旁种着的奇花异草,依然开得嫣红姹紫,宛如江南三月。天池略呈圆形,足有百倾以上,环湖奇石磊磊,叠成假山状,纯出天成,间以红白梅花,暗香浮动。青衣少女领着谷飞云循着湖边走了里许光景,来至一座小山麓间,一座精致的楼宇前面,回头道:“谷少侠请在这里稍候。”
她急步走上三级石阶,和门内一名青衣少女说了几句,立即退下,朝谷飞云道:“谷少侠可以上去了,里面自会有人给你带路。”说完,迳自退去。
谷飞云跨上三步,门内一名青衣女子道:“谷少侠请在这里稍候,我去禀报管事之后,再来相请。”
谷飞云忙道:“有劳姑娘。”青衣女子往里走去。不多一会儿,她返身走出,抬手道:“管事有请谷少侠,你随我进去。”说完,转身走在前面,把谷飞云领到一间挂着棉帘的门首,就躬身道:“启禀管事,谷少侠来了。”
房内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道:“请进。”
青衣女子抬手道:“谷少侠请。”谷飞云举步进入。
这是一间布置精雅,收拾整洁的小客厅,上首一张高背雕花椅上,坐着一个青衣中年妇人。这人年约四十五六,生得柳眉凤眼,面貌清峻,仍可看出昔年凤韵。这中年妇人,当然就是管事了。谷飞云慌忙抱拳礼,说道:“在下谷飞云见过管事。”
青衣妇人只点了下头,说道:“谷少侠请坐。”
谷飞云心中暗道:“这位管事架子倒是大得很。”一面就在她下首一把椅子上落坐。一名青衣女子端着一盏香茗送上。
中年妇人侧过身来,目光一抬,问道:“我听说谷少侠是奉酒仙葛老前辈之命,来晋见圣母的,不知有什么事吗?圣母五十年来,从未接见过外人,如果葛老前辈有事的话,谷少侠不妨直说,我好向圣母先禀明,看看圣母有什么指示。”
谷飞云看她一见面就开门见山,说得爽快,心想:“这样最好,我就把来意告诉她,让她去转禀金母,自然要比自己去说好得多了。”心念一动,就拱拱手道:“管事见询,在下就直说了,正月初五是柳林镇一年一度的品酒会,今年扩大举行,还选举西凤女状元和女榜眼、女探花,号称西凤三元……”中年妇人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圣母昔年姓金名凤,人称西凤,和东海龙王敖九洲,号称东龙西凤,这「西凤三元」岂不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讳?谷飞云续道:“初八那天,选出三位姑娘为西凤三元,怎知当晚就无故失踪……”
中年妇人冷冷的道:“这和我们崆峒派有关吗?”
谷飞云道:“事情是这样,因为三位姑娘失踪,找不到线索,当时只有四位落选的姑娘遭人制住穴道,躺在卧房里,连用以识别身分的号牌也被人取走,可见是被四名姑娘掳走的,还冒用别人号牌混出去的,因此大家推断这四名姑娘是唯一的线索,但却早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了……”中年妇人没有作声,只是目光紧注着谷飞云。
谷飞云续道:“正好在下在两天前的晚上,见过四个青衣少女,南山老人认为西陲一带,只有崆峒门有女弟子……”
中年妇人勃然变色道:“这是什么话?”
谷飞云正容道:“管事请听在下把话说完了,再说也不迟,葛老人家也只是举例而已,并非肯定之语,管事用不着如此生气。”
中年妇人被他说得为之一怔,数十年来,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顶撞,不觉问道:“谷少侠是葛老前辈的高足?”
“是朋友。”谷飞云笑了笑,接道:“在下和葛老人家是在品酒会上认识的,当时在下并不知道葛老人家是大名鼎鼎的酒仙南山老人,他要在下和他作伴,就这样成了朋友。”
中年妇人道:“那么谷少侠的尊师是哪一位?”
“家师自号孤峰上人。”谷飞云接着道:“在下此次奉南山老人之命,一来是葛老人家到西陲来,既然来了,总得向金母问个好;二来,也可以说是为了西凤三元失踪之事,命在下前来晋谒金母的。他老人家曾说,在下到了崆峒,金母一定会派人招待,在下就把西凤三元失踪之事告诉接待的人,希望他转告金母。
如果三位姑娘在这里的话,就请看他老人家的面子,放她们回家,如果不在这里,就请接待的人不用把话转告金母了。”
中年妇人点头道:“好,谷少侠代表葛老前辈来的,不论西凤三元是不是咱们崆峒派人去请来的,我总得禀明圣母才行,谷少侠且请宽坐,我去去就来。”
谷飞云欠身道:“管事只管请。”中年妇人起身往外行去。
谷飞云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再喝,把一盏茶喝干了,依然不见中年妇人出来,枯坐无聊,足足等了一顿饭的工夫,才见中年妇人匆匆走入,说道:
“谷少侠久候了,圣母请你进去。”谷飞云慌忙站起。
第四章扑朔迷离
中年妇人道:“谷少侠请随我来。”举步走出客厅,领着谷飞云由长廊一路往后,穿过一座穿堂,迎面就是一道宽阔的登山石级,洁白如玉,光可鉴人。
这道石级足有三百多级,才登上小山,山顶是一片平整的平台,铺以白玉,四周围着白石栏杆,中间盖了一座碧瓦覆顶,白石为墙的精致楼宇,当真有如人间仙境。精致的楼宇门前,站着两名青衣佩剑少女,风姿嫣然,亭亭如玉。
中年妇人领着谷飞云走近门前,两名青衣少女立即躬身道:“弟子参见管事。”
中年妇人只点了一下头,就昂然走入,舍了中间二门,从右侧一道边门进入,再由长廊折入一处小天井。但见花木扶疏,两旁花架上都是盆栽花卉,清香袭人。
迎面是三间精舍,正中间一间垂着棉帘,两人堪堪走近,已经有人挑起棉帘,一名青衣少女娇声道:“圣母请谷少侠入见。”
中年妇人抬抬手,道:“谷少侠请。”
谷飞云谦让道:“管事请。”
中年妇人道:“谷少侠远来是客,不有客气,快请吧。”
谷飞云只好当先跨入,中年妇人也跟着走入,青衣少女就放下了棉帘。这是一间宽敞的起居室,陈设古雅。上首一张紫檀雕花椅上,坐着一个一头银发,脸色白皙红润,身穿青缎道装的老妇人,目光如电,朝谷飞云投来。中年妇人在谷飞云身后低声道:“上面坐着的就是圣母了。”
谷飞云慌忙趋前几步,躬身作了个长揖,道:“在下谷飞云奉南山老人之命,晋谒金母,叩请金安而来。”
金母含笑道:“不敢当,葛前辈可好?”
谷飞云答道:“葛老人家依然如故,多谢金母关心。”
“很好。”金母点头道:“谷少侠快请坐下。”一面抬头朝中年妇人道:
“碧梧,你也坐下来。”两人依言坐下。
金母目光一抬,问道:“葛前辈既然来了西陲,怎不请到寒山来盘恒几日,难道怕我没有好酒招待他老吗?”
“那倒不是。”谷飞云欠身道:“葛老人家曾经说过,他也很想一览崆峒天池之胜,只是他老人家身如闲云野鹤,闲散贯了,最怕受拘束,所以才要在下代他前来的。”
“说的也是。”金母笑了笑道:“老身听碧梧说,此次柳林镇举办品酒大会选出西凤三元,这三位姑娘一夕之间无故失踪,情形如何?老身想请谷少侠详细说出来听听。”
谷飞云心中暗道:“听她口气,莫非人不在这里?”一面应了一声,当下就把选举当晚,三位姑娘如何失踪,第二天早晨,自己随同南山老人、醉道人等人前去许兰芬闺房查看,如何在枕下发现字条。后来许铁棠又去查看第二进招待其他七十八位姑娘住处,发现有一间房中房门紧闭,有四位姑娘被人点了穴道,详细地说了一遍。
金母听得很详细,接着问道:“老身听说谷少侠曾在初五晚上,遇上过四名青衣女子?还和她们动过手,你可曾记得她们是何模样?”
谷飞云道:“是的,那四位姑娘都以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下没有看清她们的面貌,但四个人身材苗条,年纪似乎不大。”接着又把当晚遇上的事,又详细的说了一遍。
金母道:“以后有没有再见过?”
谷飞云道:“那是第二天傍晚,在下在酒店中又遇上其中的一个,但她却易钗而弁,改穿了男装……”接着又把那天在酒店中遇上宇文澜的事说了出来。
金母口中「唔」了一声,道:“难怪葛前辈会怀疑到是崆峒门下劫持了西凤三元,这一带,也只有我崆峒门下全是女弟子。”
这话她像是对中年妇人陆碧梧说的,也像是自己对自己说的,随着目光又朝谷飞云投来,道:“其实老身这里并没有劫持三位姑娘,崆峒门下也没有宇文澜这个人,老身自会派人去查。”谷飞云听她说出崆峒门下「没有宇文澜这个人」,面上不觉微露愕然神色。
试想金母是何等人物,目光如炬,那会看不出来?目注谷飞云问道:“谷少侠心里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话但说无妨。”
谷飞云给她问得不禁俊脸一红,嗫嚅地道:“在下今天上山之时,还见过宇文澜。”
“谷少侠上山之时还见过她?”金母诧异地道:“那是在什么地方?”
谷飞云当然相信,像金母这样的人,她说出三位姑娘不是崆峒派的门人劫持的,就不会是崆峒派劫持的了。因此,这个宇文澜就成了关键人物,自然非把自己遇上宇文澜之事说出来不可。想到这里,就把自己中午时分循着山涧,找到峡谷尽头,有一瀑布垂直而下,已无去路,自己对着潭水发怔,宇文澜却在身后出现。以及如何领着自己穿行石窟,并且把宇文澜和自己说的话,也一句不漏的说了出来。
这下可把金母听得勃然大怒,她的手掌在雕花椅的靠手上重重拍了一下,哼道:“荒唐,真是岂有此理,她居然敢冒充老身门下,老身门下三个弟子最小的也有三十五岁了,哪有她这么年轻的?至于老身徒孙辈,虽然年纪和她差不多,也决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假冒老身的弟子……”
说到这里,两道寒电似的目光一下转到陆碧梧脸上,沉声道:“碧悟,你立即要令仪、玉音下山,彻查此事,不但要找回许兰芬三人,还要把那个叫宇文澜的人给我擒回山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假冒我崆峒派之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陆碧梧起身应了声「是」。
金母回头朝谷飞云道:“谷少侠替老身覆上葛前辈,这件事既然有人假冒我崆峒派,失踪的三位姑娘崆峒派自会尽全力把她们找回来的。”
谷飞云站起身作了个长揖道:“如此多谢金母,在下告退。”
“哦。”金母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口中哦了一声,又道:“谷少侠和四个青衣女子动过手,总还记得她们的剑法,老身请你看看崆峒第三代弟子的剑法,和那四个青衣女子的路数是否相同?”谷飞云自然听得出她话中之意,那是要向自己证明那四个青衣女子绝非她崆峒门下了,只好躬身应了声「是」。
金母抬手朝侍立门口的青衣少女吩咐道:“你去再叫三个师妹进来。”
青衣少女答应一声,立即退了出去,不一会,只见棉帘掀处,翩然走进四个青衣佩剑少女,看她们年龄都在二十四五光景,入门之后,就在下首一字排开,朝金母躬下身去,莺声地道:“徒孙叩见圣母。”
然后又朝陆碧梧躬身道:“弟子叩见师父。”原来她们都是陆碧梧的门下。
金母一抬手道:“你们就在这里演练几招本门剑法给谷少侠瞧瞧。”
四名青衣少女应了声「是」,才抬眼朝谷飞云看来,这一瞧,才看清这一位「谷少侠」原来这么年轻,不知圣母何以要自己四人演练剑法给他瞧瞧?一时粉脸不禁泛红,慌忙锵然拔剑,齐声道:“请谷少侠多指教。”
剑势乍展,四人连翩起舞,但见四支雪亮的长剑由徐而疾,由疏而密,厅上空地不大,但她们在进退三步之间,挥洒自如,轻灵已极,由此可见她们年纪虽然不大,但剑上造诣却已相当精纯。
金母看得似是极为满意,脸含笑容,回头问道:“谷少侠,你看清楚了,和你动手的四个青衣女子,使的不会是崆峒剑法吧?”
谷飞云看了一阵,似觉她们的剑法,和初五晚上遇见的四个蒙面女子使的剑法,极为相似,根本就是「崆峒剑法」,不觉沉吟道:“在下不谙贵派剑法,但觉其中有几招和那天极为相似。”他不好直说四个蒙面女子使的就是「崆峒剑法」,有几招极为相似,也已经够了。
金母沉哼道:“她们居然会使崆峒剑法?”「崆峒剑法」乃是崆峒派所独创,不是她门下,居然也会使「崆峒剑法」,可见对方劫持西凤三元,处处都冒崆峒门下,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教她如何不气?口中喝了声:“停。”四名青衣女子行动划一,如音斯应,立即长剑一收,往后退下两步。
金母「哦」了一声,问道:“谷少侠是从她们四人前后合击中脱身而出的,她们一共攻了你几剑?”
谷飞云道:“好像有五剑。”
金母道:“老身要她们也攻你五剑,你试给老身看看?”
谷飞云道:“这……”
金母含笑道:“谷少侠不用为难,老身只想知道你是如何脱身的而已。”一面朝四个青衣少女吩咐道:“你们四个两个在前两人在后,同时发剑,联手向谷少侠进攻,但以五招为限,点到为止,你们先准备好了,听我口令。”接着又朝谷飞云道:“谷少侠下去吧。”
谷飞云只得走了过去,抱拳道:“在下不知行不行呢?还请四位姑娘剑下留情。”
四位青衣少女也迅即分散开来,占了四方方位,两人在前,分为一左一右,两人在后,也分为一左一右。她们是崆峒派第三代的精英,平日一向自以为「崆峒剑法」天下无敌,如今听圣母的口气,要自己四人联手攻谷飞云五招,心中兀是不信,这年轻人能够接得下自己四人联手的五剑?她们以刚才站在门口的青衣少女为首,她看谷飞云手中无剑,不觉问道:“谷少侠不使剑吗?”
谷飞云朝她潇洒地笑了笑,道:“在下很少使剑,四位姑娘只管出手好了。”
很少用剑,不是并不用剑,只是对你们还用不着使剑,他虽没有明说,但口气却极狂妄。
金母喝道:“谷少侠小心了,一,二,三上。”四名青衣少女不敢怠慢,同时一个箭步,挥剑攻上,四道银虹齐向中间刺到。
谷飞云早有准备,不慌不忙,身形轻旋,侧身从她们剑光缝隙间闪出。四个青衣少女先前还怕真的伤了谷飞云,等到长剑出手,眼看他从自己剑下一下闪了出去,立即玉腕一转,第二招紧急着攻出。谷飞云虽然空着双手,但他展开身法,一个人就像一缕青烟,如游鱼逆水,东一侧,西一闪,四支长剑明明向他攻去,不过毫发之差,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任你四个青衣少女剑光如织,也休想沾上他一点衣角。
“停。”金母脸色如铁,沉喝甫出,四名青衣少女立即收剑后退,交织剑光霎时尽敛。
“剑遁身法。”金母目中射出两道慑人的寒芒,厉声喝道:“你是石头和尚的徒弟?”
谷飞云只当自己从她四个徒孙剑下闪出,使她有失颜面,但要自己试给她看看也是她说的,心中虽觉金母气量何其狭窄?还是神色恭敬地道:“家师道号孤峰上人,并非石头和尚。”
“老身不管你师父是什么人。”金母挥挥手厉声道:“你可以走了,记着,从此不得再上崆峒天池一步。”
管事陆碧梧忙道:“谷少侠请吧。”
谷飞云真不懂金母何以说翻脸就翻脸,这人当真是喜怒无常,不近人情,一面朝金母拱了下手道:“在下告退。”转身往外就走。
金母等他走到门口,冷冷地道:“老身刚才要你转告葛前辈的话,不要忘了。”
谷飞云连头也没回,应声道:“在下记下了。”
陆碧梧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才脚下一停,说道:“谷少侠好走,恕我不送了,圣母吩咐三师妹、四师妹下山,分头追查三位姑娘下落,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人的,到时我自会派人通知谷少侠的。”
谷飞云拱拱手道:“多谢管事,在下只是在老爷岭许家堡作客,适逢其会,由葛老人家指派在下来的,回去覆命之后,可能就离开许家堡了,管事如果有什么消息,可直接送给许家堡庄主许铁棠就好,在下告辞。”说完,举步沿着湖边大路行去。
陆碧梧目送他远去,心中暗道:“这年轻人个性好生倔强。”
谷飞云出了白石牌坊,一路下山,天色已黑,行经石屋,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小友请留步。”
谷飞云脚下一停,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腰背微弯,手持一支紫红竹杖的老者徐步走来,这人自己并不认识,这就拱拱手道:“老丈可是叫在下吗?”
竹杖老者微笑道:“这里只有小友一人,老夫不叫你,还有别人吗?”
谷飞云道:“不知老丈有何见教?”
竹杖老者道:“你就是上午上山,去晋见金母的那个小伙子了?”
谷飞云道:“是的,老丈是……”
竹杖老者呵呵一笑,举了下手中那支色呈紫红的竹杖说:“你师父没和你说过,老夫这支竹杖?”
谷飞云道:“没有,家师不是江湖中人,老丈一定是很有名的老前辈了。”
竹杖老者怪笑一声,道:“很有名……还会替人家看山?”
谷飞云不知他在说什么,但语气之中有着极大的牢骚,不觉愕然道:“老丈不是崆峒派的人吗?”
竹杖老者哼道:“守山四老,谁是崆峒派的人了?”
谷飞云道:“守山四老?听老丈的口气,有四位老丈了?”
“不错。”竹杖老者道:“上午你上山时不是见到一位了?他就是虬髯客尉迟律,双日白天由他负责,双日晚间由老夫负责。”
谷飞云抱拳道:“在下从没有在江湖中走动,真是孤陋寡闻,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竹杖老者笑了笑道:“老夫竹杖翁竺天佑。”
谷飞云抱拳道:“原来是竺老丈,在下失敬。”
竹杖翁道:“老夫听说小友是奉葛老前辈之命来见金母的?”
谷飞云道:“是的。”
竹杖翁道:“老夫想奉托小友,你回去见到葛前辈,就说竺天佑向他老人家请安。”
谷飞云道:“在下记下了,见到葛老人家,在下一定会说的。”
“多谢小友。”竹杖翁含笑道:“时间不早了,小友请吧。”
谷飞云拱拱手道:“在下告辞。”说完,举步向前行去。来到了谷口,只见两个佩剑青年站在那里,看到自己也没多问,谷飞云朝他们抱了下拳,也就一路下山去。心中一面想道:“守山四老,自己见到了两个,不知还有两个是什么?
虬髯客、竹杖翁,大概都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人了,他们既非崆峒派的人,不知为什么会替崆峒派守山的?”
接着又想起金母先前一直对自己很客气,后来怎会突然变脸,她不可能为了自己一再避开四位姑娘的长剑,有失她的颜面,那是为什么呢?哦,她叫出自己使的是「剑遁身法」,又说自己是石头和尚的徒弟,莫非她和石头和尚有什么过节不成?对了,葛老人家是武林前辈,回去问他,一定会知道的。
由山腹走出,回到瀑布潭边,再循涧而下,回到山麓,马匹还在林下,看到自己,居然低嘶着奔了过来。谷飞云拢住马头,在它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说道:“我们走吧。”跨上马背,马匹不待他鞭策,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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