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吟红莲落][01]
第一章、君似梦中人(上)暮光的余晖仅余一抹在往生池的边缘留恋不舍,昏黄的光在池边陡峭的山崖
顶上勾勒出一个落寞,萧索的青年男子的身影,身影四周是荒芜的枯草,枯草上
有片片梅花般的血迹点缀其间,还有一柄碧色如洗的长剑斜插于地。
晚风拂弄,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朵白色小花静静地落到长剑的剑脊之上。
等到苏连召喘息平定的时候,那道如影随形般的身影紧跟着无声的出现在崖
顶之上。
「当真不肯放过我吗?」
他看着那追杀自己三千里,却未露出一丝倦容的白衣女子,微弱的声音在风
里摇曳。
清冷如仙的白衣女子手里提着带血的剑,眼神漠然望着垂死的剑客,精致无
暇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冰雪还要刺骨几分「早知如此,何
必当初呢?神王宫铁律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宫主的命令我也不会为你而改变」
苏连召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枯草,无声地笑了笑,嘴角又有一缕鲜血流了下来,
背后便是悬崖边,他已无路可逃,今日恐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可若是此时问他心中是否有后悔二字,他的回答还是会一如往昔——「不悔」
不悔违抗神王宫万年铁律!不悔为她承担万死罪名!「顾仙子,死在你剑下
也算不折我一世声名,只是烦请你归宫后禀告沐圣女一声…」
「连召虽死不悔!」
声音清越如山石,带着他的决心在空旷的崖顶扩散开来,直传到数百丈之外。
那斜插于地的碧色长剑发出了一声似是不甘的清吟。
听到这一句话后,一直面无表情的白衣剑仙终于有所动容,她轻蔑的笑了笑,
手持三尺寒剑向前一步,气势在陡然间变得凌厉不已「苏连召,你未免有些太看
的起自己了,你悔与不悔,与圣女都无任何作用」
「是吗?」
苏连召的笑意在瞬间布满了眼睛,可说出口的话却冷硬如铁「可惜上天只给
我一世可活,若有来生,我必将踏碎神钦老儿的头颅,把那万年铁律化为齑粉!
还有神王宫,我也要把它毁得干干净净!哈哈哈哈…」
他在风中大笑,笑声痴狂又哀婉。
笑声还在崖间回荡,他突的拔出斜插于地的碧色长剑,转身跃下山崖。
他在大笑间突然改变了想法「与其死在神王宫冷冰冰的剑下,倒不如将身躯
葬入青山绿水中」
「无知狂徒…」
话还未说出口,白衣女子见到此景,立时清喝一声,所持寒剑脱手而出,如
白色迅光般穿透苏连召下落的身体,随后又转回到她手中。
这一剑足够把重伤的苏连召彻底抹去生机,可她仍有些不放心,踏起身姿飘
到崖边往下看去,只见苏连召的身体如断线纸鸢般坠入传说中入水即没的往生池,
在惊起一柱水波后失去了踪迹。
她凝视片刻,见那水面彻底没了一丝动静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纯白的手帕,葱
白玉手捏着手帕轻轻地将剑上沾染的血迹拭去,随后转身消失在冷清的风里。
千万年来,任何落入往生池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活得出来。
苏连召被那柄仙剑贯穿身体的瞬间,周围的世界仿佛也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
三息后,他的身体被往生池的池水所包围,一点一点缓缓向着池底的深渊沉去,
传说中世间最幽深寂静的地方,在此刻,终于又有人相伴了。
沉落间,他做了一场悠长又凄凉的梦,梦的内容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
一点一滴的回忆。
十一岁那年在家乡附近某处山洞中拾得一枚发黄的道简,由此迈入修道之路,
十五岁时被碧落剑宫选为亲传弟子,尔后五年破八境,十年入通玄,三十岁时即
被召入浮屿神王宫,那时他的名声在修真界一时无两,各大宗派盛传他的天资,
他也被誉为青年一代的魁首。
直到在神王宫的升仙台上遇见当时还是候补圣女的沐红莲之前,他都一直确
信,成道飞升对他而言,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
他终究还是太自负了,忘了修士还有如天堑一般的心劫要渡。
那第一劫,是为情。
尘世凡夫俗子们无法得知爱意的来源,只能兀自空叹一句:情不知所起,一
往而深。
可他虽为修士,亦不知情念因何而起。
他只知道,在凝视完那颗如琥珀般清澈的眼眸后,回过神来,已经无法自拔。
初闻不识曲中味,再听已是曲中人。
五十年光阴,步履匆匆,他的道行止步通玄,再没前进一步,毫无意外的从
天之骄子跌落凡间,四周尽是鄙夷与叹息。
可他一直没有选择放下。
五十年唯一的收获,是与沐红莲在观潮阁相伴论道的那些日夜。
观潮阁在浮屿最高的山上,阁外无边云气蒸腾,起如浪潮,那时她一袭绯红
莲衣,娇俏而立,圣洁不可攀,无暇的脸庞只要有一丝表情变化便能令他迷醉不
已,而每当云潮大做,他和她便会在阁中静静守着红烛,一边看着云潮一边谈天
说地,彼此间的低语总能直抵各自的心扉。
那些日子,似乎随意剪下一段光影,便可吟诵成诗,可是最后,一切都只剩
薄凉余烬可堪追寻。
神王宫有万年铁律,便是再圣洁的仙子,也要被无情堕入凡间,受情欲双劫,
方可继承宫主之位。
他怎能忍心让无知世人亵渎她完美无瑕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告知她,他便提
剑偷偷潜入灵丹阁,毁去每位圣女下届前都要服用的忘情丹,随后逃亡下界。
此举果然阻止了她下界的时间,却也让宫主神钦大怒,知微境剑仙顾如歆奉
命下界追杀于他,他亡命三千里,终究还是在往生池边的断崖上被逼到无路可逃。
忘情丹十年方能炼成一颗,他舍命毁去仅余的一颗,如此想来,已为她赢得
了整整十年时间,应是足够她奋力摆脱宿命了吧。
可若是不够,他也只能在黄泉中为她默默祈祷,期望那凡间浊人,能少脏一
点她的身子…初时还是温馨的梦境,后面却越来越冷,到最后被一抹剑光彻底抹
散。
无尽又深邃的黑暗把所有的记忆全部吞没,苏连召彻底失去意识,身体在深
渊中不断下沉,鲜红的血从胸腹间的伤口处源源不断的流出,在水中划出一条触
目惊心的红线。
那红线似如今生的缘分,越来越淡,越来越薄,最后凭空折断。
他的脸早已失去了所有血色,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仍旧挂在嘴角…这样
下沉,下沉,不停地下沉,深渊仿佛永无止境,苏连召也仿佛永远到达不了终点。
…………
夜色轻薄如纱,一轮泛着淡淡红光的明月高高悬挂在天空之上,俯瞰着尘世
起伏,沧海桑田。
明月下,是广袤无边的青翠森林和蜿蜒起伏的山丘沟壑。
这里位于万里群山中,凡间变动的余波数千年来一直很少波及到这里,是以
这处寂静的风景早就寂寞不堪。
一道道微风不时从林间穿过,叶子便在风过时随之摇摆。
阵阵微风却有处避之不见的地方,那是一处方圆数十丈的清澈碧潭,在松林
间遗世独立,宛如仙人不小心掉落凡间的明镜。
潭面波光粼粼,倒映着皎洁的明月,盛满了清冷的月光。
此刻,一位冰肌玉骨的秀美少女正在水中沐浴,尽管是在夜间,可月光太亮,
太白,少女姣好的容颜和赤裸的身躯能清晰的倒映在潭面之上。
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眉眼如画,红唇娇媚,宛如化不开的一点朱砂。
气质则如幽兰般淡雅,清寒月光覆满她裸露在水面外的身体,她整个人就像
不食烟火的月中仙子。
披散的长发夹着点点水珠,反射出朦朦胧胧的光芒,少女的纤手此时正半握
着胸前一对与年龄绝不相符的肥嫩香乳,她上下摇了摇,脸上不禁露出惆怅般的
表情,小声埋怨道「又长大了不少,以后再和阿姐们一起洗澡,恐怕又要被嘲笑
了」
她咬着嘴唇,一脸不高兴,一想到阿姐们逗弄她胸前乳球时夸张的笑脸,便
觉有些难以为情,于是生气地去挤那对令她生烦的乳球,可乳球太大,像半圆的
小西瓜,她用力去挤却也挤不下去,而一松手,那乳球似是不满般的在水面反弹
出一道水花来,把她脱尘出俗的脸蛋都溅花了。
少女瞬间失去了沐浴的兴致,气鼓鼓地张开手臂,轻蹬玉足,向潭边划去。
未曾料想,刚划到离岸边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少女身旁的水面忽然浮上了一
具衣衫褴褛的男子身体来,少女被吓了一跳,面色惊慌地护住胸前傲人的巨乳,
在水中退了一步。
她正觉惊慌无措,可半晌那男子也没露出一丝动静来,只是面朝着天空紧闭
着眼静静地仰在水面上,少女观察了一会,觉得这男子不像是偷窥的淫邪之徒,
倒像是不小心溺水的旅人,便轻巧游了过去。
这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脸色极为苍白,无一丝血色,眼眸紧闭,似是陷入
了沉沉梦中。
他的容貌很是好看,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带着放荡不拘的气质,破损的衣衫
外透出他身上肌肉的线条,给人一种充满了力量的感觉。
不知何故,男子身上衣衫的胸腹处破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少女凑过臻首,
透过那道口子往里看去,发现里面竟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剑伤。
剑伤很长很深,贯穿了男子整个腹部,伤口处的皮肤向外翻卷,露出里面狰
狞的血肉。
她惊讶的瞪着眼睛,看着男子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实在有些好奇这男子的来
历,又是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们村寨所在的这处山林远隔尘世,已经很久没有外人出现了,这处碧潭被
村人叫做镜潭,除了她们村寨的人知晓位置,附近的其它村寨都不知情,这人为
何会突然诡异的出现在这潭中呢?虽然心中疑惑不浅,但少女却抓不着一丝头绪
来,况且尚不知这人现在是死是活,他若还活着,也许等他醒来后便能知道答案
了吧。
少女于是伸出修长的手去探男子的鼻息,惊喜的发现似乎还余微弱的一点,
于是急忙拉住他的衣领,一边游着一边把他拖上岸。
少女不会医术,村寨中向来只有负责祭祀的巫师才懂得一些,而她这次出门
采集来到的这处寒潭,离村寨足有数十里,她一柔弱少女没什么力气,自然无法
将这么大的一个男人带回村寨,而若是回去找巫师的话,恐怕以男子微弱的呼吸
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少女愁眉不展,她生性善良,实在不愿一条生命便在眼前活活消逝。
坐在潭边草地上思虑了一会,她突的想起了自己白日里所采的一株发着紫光
的不知名灵花,虽然不知那花有何用途,但它既然有异象,便肯定有不凡之处,
没准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如便用那紫花试一试吧,少女想法已定,飞奔向林下自己所放药草的地方,
蹲下身子细细搜寻了一会,果然从一堆药草中找到了那株发着紫光的花,她脸上
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站起身子,便欲过去给躺在河边人事不省的男子服下。
便在这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一直是赤身裸体。
白昼的温度已经散去了大半,夜晚的风带着丝丝缕缕的轻寒,少女整个身体
都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身姿比刚才在水下更能完美的展现出来,盈盈一握的纤
腰,修长笔直的玉腿,硕大诱人的玉乳,还有玲珑剔透,似比月色还要白上几分
的光滑皮肤,实在是绝美无比。
她羞涩地吐了吐舌头,脸颊浮出一抹好看的红晕来,心里想到「好在那人现
在正意识昏迷,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要不然真有些羞人呢」
现在还是救人要紧,她无暇去管放在数丈远外褪下的衣服,匆匆地奔向男子
躺着的潭边草地。
小巧柔嫩的赤足踩过林下枯干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胸前硕大的乳房在
跑动间左右晃动不止,乳波摇曳,仿佛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不过一会,少女喘着气在男子身前停下,她弯下柳枝般柔软的纤腰,将紫色
药草在手心研磨成汁,随后滴在男子腰腹的伤口上,涂满之后还剩下一些,她将
其滴在男子发白的嘴唇中。
虽然不知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但做完这一切已经是足够尽力了。
她捋了捋已经风干的额前墨发,看着毫无动静的男子身躯,抿着唇想了想,
转身跪在地上,对着南方不远处的一座山峰双手合十,虔诚的闭目祈祷道「无所
不能的我主,请聆听您最忠心仆人的呼唤…」
…
纯粹的黑暗中,一点猩红的光渐渐亮起,伴着那点红光,黑暗中响起无数男
人女人凄厉的苦嚎,像是地狱的恶鬼在渴望新鲜的血肉。
红光吞噬着黑暗,苦嚎声越来越大,恶鬼似乎快要从黑暗中伸出利爪,露出
狰狞的面孔。
一面紫光做成的结界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挡住了红光的来袭。
苏连召朦朦胧胧间听见一阵晦涩难懂的低语,黑暗中的红光被那声音搅碎,
他微微睁开眼,看见天上一轮明月正与他对视。
「黄泉也有月亮吗?」
破碎的意识还未完全汇聚,这竟是脑海涌现的第一想法。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仿佛被人抽干了全身的骨髓,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胸腹间有股暖流不停地流动,流到哪,哪里都会通泰许多。
「这是…」
耳边有风声和叶鸣,不过最清晰的还是某个女子喋喋不休的低语,他轻嗅一
下,闻到空气中一股清新的水味。
身下枕着一层柔软,好像自己正躺在某处河边浅滩的草地上。
苏连召四肢无法动弹,只有眼珠可以转动,他看向低语的来源,目光看到一
个赤裸跪地,闭目祈祷的少女,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少女的半边身子,却也足够惊
叹她的美。
她的侧脸柔和宁静,在月光下泛着圣洁的光彩,秀鼻小巧玲珑,呈一道完美
的弧线,一绺青丝沿着脸颊垂落,落到胸前的硕大的乳房上,遮住了末端那点嫣
红。
苏连召的眼睛颤动了一下,但心里的疑惑驱使着他尽力去听少女低语的内容,
他发现,少女似乎是在向某个天神祈祷。
「忧怜我主,化凡奴灾厄,去一切苦难,得往生净土…」
苏连召听到那往生两字,脑中的意识仿佛被一根线连接起来,他忽然在浑噩
的记忆捡拾起一块重要的拼图。
「我…我不是落入到往生池的深渊中了吗,怎么会在这?」
「深渊的终点,难道是另一个世界吗?这个少女又是谁呢?」
…
疑惑实在太多,他脑子乱成一股麻。
这时,少女的低语停下了,她睁开眼,微微吐了口气,转过臻首,一双明眸
正与苏连召的目光不期而遇。
第一章、君似梦中人(下)
苏连召原本看着她的侧颜就已经惊叹不已,这下能将少女的容颜和娇躯全部
尽收眼底,心中更是惊艳,而那少女则有些微微愣神,似是不敢相信刚才还只有
微弱气息的男子会在一转眼间就醒了过来。
心思起伏,不过眨眼间,她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还是不着一缕的状态,全身
立刻像被石化了一般僵硬在原地。
苏连召直直地看着那副绝美的姿容,幽深的眼眸中虽没有一丝欲念,可少女
的粉面还是很快便被红霞覆满,苏连召不知这少女为何赤身裸体,但这无瑕的美
让他如在梦中,沉浸数息后,他眼神恍然,痴痴道:「在下曾听人说起过仙人风
采: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假于物,不拘于行,齐物逍遥,孤绝傲然,姑
娘可是那传说中的仙子?否则我又怎会得救?还是这一切只是连召梦里痴心的臆
想?」
死地逢生,苏连召实在想不通有何解释,可若说是梦,这梦境未免太过真实,
何况胸腹中的伤口处仍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灼痛阵阵袭来。
在苏连召刚刚开口时,少女便迅速转过身子避开了他的视线,等到苏连召一
番话说完,她噗呲轻笑一声,心道,这人倒是有些痴傻。
背着身撩开脸颊上的墨发,少女道:「我是这附近的村民,可不是什么仙子,
要不是白日里采了一株灵药还不知能不能救活你呢」
「原是……如此」苏连召自嘲地一笑,坐起身子「不管如何,还是多谢姑娘
救命之恩,在下苏连召,不知姑娘……?」
「宁笙」
干脆答完,少女羞涩的小声道:「公子可否背过身去,我刚才在水中发现了
你,还没来得及……」
苏连召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少女此时尴尬的心境,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去。
眼观四周,只见身边是碧潭,密林,山影,空旷的星空,圆盘似的明月,无
不昭显着这是一处久无人烟的荒山野岭。
往生池内的深渊为何会连通着这里呢?
答案自然无法凭空得到,可苏连召现在正虚弱不堪,实在没有追寻答案的能
力。
此时,察觉到那名叫宁笙的少女已消失在密林间,苏连召静下心念,闭上双
眼,盘坐于碧潭边,转而以神识内视己身。
顾如歆那一剑的确狠厉,刺穿了自己整个腹部,气海丹田皆被重伤,便连胸
腹的经脉都断了大半,按说自己本毫无生还的希望,可那伤口处有一股紫色灵力
在不断地流动,修复着丹田气海和经脉,此刻,伤势竟然已经愈合了五六分。
通玄境在人间乃是大宗师之境,疗伤时所用的药物若不是天材地宝很难有效
果,也不知那少女所用的是何灵药,竟有如此起死回生之效。
他摇摇头,今日所遇到的奇事,真是比自己前半生遇到的还要多。
内视之后,神念离体,向四周探去。
便在这时,那倒映着他身影的水面上,一道波纹凭空而起,将潭面上的影子
化为点点碎墨。
他睁开眼,皱眉看着幽深的潭面,神念化为一条线向水下探去,不过片刻后,
他面上一抹笑意。
「原来你没有舍弃我」
这句话刚说出口,那潭面上的波纹变得愈来愈大,朵朵水花无声而起,猝然
间,一道游龙般的碧影刺破水面,发出一道清越的声响,悬浮到苏连召面前。
那是把全长三尺八寸,通体碧色,造型古朴的长剑,寒如冰雪,锋芒毕露,
如有灵性一般在潭水旁那面容苍白的青年男子面前轻轻颤动。
苏连召伸手将长剑握住,放置在怀中,爱怜般地抚拭着那如冷玉般的剑身,
苍白的手指划过其上的铭文「朝露」二字时,他轻轻叹息一声。
「能一直与我相伴的,便只有你了吧」
水面重新归于平静,一炷香后,一道细碎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苏连召转过头,发现那叫宁笙的少女穿上了一身紫色的纹绣纱衣,出现在他
身侧。
她身上纱衣的纹饰很是繁美,绣着线条飘摇的不知名兽纹,样式与大夏皇朝
所在的中土极为不同,颇具异域风情,苏连召想起曾听人说起过,天下间只有南
疆崇神兽,尊鬼神,因此服饰上多有兽纹和神鬼画像,而联想到少女刚才向所谓
的山主祷告,他暗想,这处地界莫不是在南疆?
心思瞬起,他温和问道:「此地为何处?宁姑娘可否告知?」
宁笙惊诧地看了一眼:「公子竟不知此处乃是业魂山?」
「业魂山?」苏连召皱眉思虑了一会,发现脑海中全无印象,于是又问道
「此地可是在南疆?」
「按中土人的说话,此地的确是在南疆」宁笙好奇地看了苏连召几眼「莫非
公子是中土人?」
南疆人一般自称南疆为迦若神土,只有中土人将其称为南疆,以与中土的中
做对应。
苏连召点点头「我确是中土人士,在与人争斗时受了重伤昏了过去,醒来后,
便在这潭水边见到姑娘一人,连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姑娘可知道这碧潭有
何奇异之处?」
宁笙其实也对苏连召为何凭空出现在这镜潭中颇有些好奇,她想了一会,却
无结果,可思绪一转,她突然想到村子里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她凭直觉觉得这传
说或许和苏连召有关,于是幽幽回道:「这碧潭被我们村人唤作镜潭,有什么奇
异的地方,我倒是不知,只是这业魂山倒是个奇异之地……」
南疆崇鬼神,神权至高无上,其境内分为数十城邦,分布在大山之间,城邦
里以祭师为尊,城主次之。虽说南疆人自称是迦若子民,一直将不拜神佛,只有
朝廷独尊的中土皇朝视为异类,可在中土皇朝眼里,此地如一盘散沙实在是不堪
一击,若不是多山且贫瘠,恐怕早被皇朝纳入版图中。
不过在万年前,此地的景象却并非如此。
万年前,有一人号为南帝,崛起于阡陌之间,只用短短数十年便统一整个南
疆,建立逐夜皇朝,他效法中土,放逐祭师,不拜鬼神,励精图治,使国力如日
中天。可就在逐夜皇朝最鼎盛之时,那英明神武的南帝却突然销声匿迹,失去了
踪影,而传说那南帝已到达人间修士顶尖之境,按说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他,
可他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他失踪之后,祭师们卷土重来,逐夜皇朝很快
便分崩离析,南疆便成现在这幅样子。
「传说南帝失去踪迹的地点,便是业魂山」
宁笙徐徐道完,目光看向苏连召皱着眉头的脸,凝视了许久也未移开,好似
要从那带着忧郁气质的眉宇间看出些秘密来。
对于苏连召而言,宁笙这一番话非但没能解释心中的疑问,反而让他疑惑更
深。
「南……帝」
他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思绪却怎么也散不开,这等人物,按说史书上肯定
会有他浓墨重彩的一页,可他在浮屿上看过无数典籍,却从未在任何书页上见过
这个名字。
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吗……
苏连召感到脑中几乎快成一股乱麻了,半晌他长吁一口气,摇摇头,觉得不
如将一切疑思都先抛诸脑后,待日后再慢慢寻探。
想法已定,他突的感到那绝美少女的目光还在他脸上游离,苏连召对着她展
颜一笑:「宁笙姑娘,多谢了,在下实在不知何以为报」
「你若要报答,便去我们村寨帮帮忙吧,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等你伤好了,
便帮我去采些草药怎么样?反正入冬以后,你一时半会也出不去这业魂山」宁笙
毫不客气地冲他俏皮一笑,如玉的脸庞上似有一朵玫瑰悄然绽放。
苏连召点点头,目光看向幽静深远的群山,其实从他醒来后,他便一直觉得,
冥冥中似乎这座山中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虽然不知是机缘还是劫难,但他好
像避无可避。
既然避无可避,那只能,迎头而上了。
…………
天明,晨光破晓,林间浓雾渐散,四周有鸟语声清脆响起。
苏连召的伤势此时已好了七八分,但是丹田气海受的伤却很难复原,他现在
只能用些粗浅灵力,与人间二境下的修士差不多实力,昨日,他问宁笙对他所用
的药草是为何物,宁笙却答不上来,只说是山间偶然发觉的紫色灵花,苏连召不
免感叹,自己能得救,还真是有些幸运。
两人其实早早便已醒来,但雾气太大,宁笙怕因此迷了路,两人便一直在等
着浓雾散去。
此时,篝火的残烬还余点点猩红色的微光,像极了记忆中观潮阁内那红烛的
火光,苏连召怕自己又想起那苦涩的记忆,从草地上站起,伸脚将那微光踏碎。
末了,他轻轻抖动身上破损的衣衫,拭去衣角浮尘,将目光转向另一侧。
细碎斑驳的阳光从密林的枝叶间穿过,落到宁笙干净明媚的脸上,晨光只带
有一丝丝温度,不过好在足够明亮,宁笙仰着头看着渐渐散去的浓雾,脸上轻快
笑道:「大叔,我带你回去吧」
昨夜与宁笙交谈了许久,苏连召无意间说漏了嘴,让宁笙得知了他是修士的
事,而宁笙细问之下,又得知了以苏连召的年龄做她的爷爷都绰绰有余,她当时
便对着那看上去明明很是年轻,实际却活了接近百岁的脸无语半晌,心里实在是
对修士的生活羡慕不已,便央求苏连召教他修道的方法,苏连召看她天资还算可
以,便答应下来,直让宁笙激动的半宿未睡。
而等宁笙醒来后,苏连召便成了她口中的大叔。
收拾好放在树下,昨日采摘的草药,宁笙带着苏连召向碧潭之北自家村寨走
去。
时值深秋,大雾散去后天空呈一席碧蓝,干净明洁,犹如舒展开来的画卷,
周遭有微风带动叶鸣,又拂来清爽空气,让人心情都畅快了许多,山路似灵蛇蜿
蜒曲折,行走间青山绿水看之不尽,苏连召一边跟在宁笙身后,一边好奇的向四
周张望。
没了飞天遁地的法力,像凡人一般一步步行走在山林,已是许多年未有的事
了,他竟觉的有些新奇。
路面堆积了一层落叶,并不泥泞,每次踩过后都有清脆的声响传来,前方带
路额少女身姿娇美,如玉的肌肤在衣衫内依稀可见,她动作轻灵,带着少女独有
的天真活泼,手臂一摇一晃,迈着极大的步子,脸上笑意满满。
走到一处山坡的高处,苏连召想起宁笙告知他的业魂山主峰的方向,便转头
看去。
天地通明,一切都能清晰看见,在南方不远处的白云缭绕间,有一高山,形
如利剑,直指苍穹。
那山峰极高,峰顶随着白云流动隐约可见,等待半晌,苏连召从那白云的缝
隙处瞥到峰顶上有处清晰的墨点,不似巨石山崖,倒像是人力所筑造的宫殿。
「那是?」苏连召心中生奇,指着峰顶,问向身旁的宁笙。
「那是山主所住的地方」宁笙满脸郑重的解释道。
「山主,他真的存在?」昨日苏连召从宁笙口中得知,所谓的山主便是这业
魂山的守护神,不过,他一直以为这些鬼神之说都太过虚无缥缈,大概只是山民
们为求安慰的臆想,可如今看到峰顶上的宫殿和宁笙这幅表情,他不禁有些动摇。
「山主当然存在啦,每年入了冬天,若没有山主庇佑,我们早就被妖怪吃了」
宁笙的脸上是一种极为敬重的表情。
「妖怪?」苏连召又有些好奇,除了北域,他几乎没在别的地方听说过妖怪
的存在。
「妖怪只有冬天才会出现,又凶残又可怕,便是一个刚化形为妖的妖怪,我
们凡人很难抵挡住,不过村落里有山主布下的阵法,妖怪很难进去,可村民们只
要出了村落,便肯定会被妖怪抓走吃掉,我就曾亲眼看见过……不过你是修士,
可能不知道妖怪对我们凡人来说有多恐怖」
宁笙的脸上原本还是笑意盈盈,一提到妖怪,她的眼神瞬间低落下去,面容
上只剩下深深的恐惧,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苏连召听完她一席话,心里有些感慨,眼带怜意看着身旁少女不安的脸庞,
的确,身为世间最顶尖的那一批修士,凡人的感觉他几乎从未注意过,而且中土
的妖怪几乎被修士杀的干干净净,他在未入修道路时,也从来没有感知过做为凡
人对妖怪抱有的恐惧,不过此时,从这少女的表情中,他仿佛却能窥得一二。
那一定是一种充满绝望的感觉,便像是自己面对知微境的顾如歆时,除了知
道自己是死路一条,心里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了想,走近少女身侧,俯身凑到她耳边温柔道:「为了报答姑娘救命之
恩,等我法力恢复后,为你杀尽这山中妖怪,如何?」
宁笙却抿着唇,摇头苦涩道:「这山中的妖怪若是能杀尽,我们族人就不会
忍受万年的痛苦了」
苏连召皱起眉头,这业魂山,倒是越发神秘莫测了。
……
数刻后,俩人翻过山坡来到坡下,此处乱石纷杂,穿过之后是一处平坦的原
野,宁笙家的村寨便在原野上。
不过走了数百步后,便能清晰见到村寨的身影,远远看去,规模倒是挺大,
有些超出了苏连召想象的模样,它足有数百丈方圆,不像是村子,倒像是一座小
型城池,周围则被石头垒砌的高墙围起,高墙前还有丈许宽的深沟。
墙外的田野里,稻草金黄,在风里起伏,农作的汉子们洒着汗水,不敢有丝
毫停歇,树荫下有戏耍的孩童,满面上带着欢快的笑意,也有面容忧愁的妇人们,
正坐在草墩上绣着手中的针线活。
宁笙从他们身边路过,无论农夫还是孩童,亦或是妇人,都会笑着同她打起
招呼,宁笙则会回报以灿烂的笑容。
苏连召跟在她身后在田间小路上默然行着,披散的墨发随风在脑后飘摇,他
的脚步不疾不徐,虽然衣衫褴褛,可那一张脸太过俊逸,气质又孤绝无比,是以
每经过一处路人,探寻的目光总是少不了落到他的后背上,而他恍若未觉,面上
寂静无波。
「喏,这便是我家啦」宁笙与他进了村寨,来到一处宽敞高大,与周围低矮
的房屋显得格格不入的庭院前。
「我是外来人,难道你不应该先找你们村长禀告一声」苏连召侧过头问道。
「当然用了」宁笙朝他眨眨眼「可我爹就是村长啊」
苏连召「……」
宁笙敲了敲堂门,不多时,从门里走出一个面色阴郁的少年,少年的目光瞥
到宁笙,脸上立时一喜,又见宁笙手里拿着新鲜的草药,好像明白了什么「阿笙,
原来你是去山间采药去了,一天一夜没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宁笙不答他,只顾着往屋里走,身体与少年错开后,这时,少年的目光注意
到她身后苏连召的存在,面露惊诧道:「这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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